月扶疏說道:“一個隻用二十兩白銀就能賣掉自己女兒的父母,你留在那裡隻會過著地獄一樣的生活,還能比現在更好嗎。”
江雨眠愣了愣。
望著少女怔愣的神色,月扶疏的語調慢慢的,像一把割肉的鈍刀子。
“幾畝薄田,一間草屋,一年賺得碎銀幾兩,連你的一片裙角都買不到,待你十二三歲,便將你潦草嫁人,此後夙興夜寐,每日耕作紡織操持家務,白日裡還要孝敬公婆,晚上又要侍候夫君。”
“稍好一點,成了富貴人家的妾,也是隨意買賣的玩意,或者被父母賣到春樓,以你的姿容,必定會豔壓群芳,恩客不絕。”
月扶疏就是這樣,長了張神明的臉,說儘了惡毒的話。
他來碧海潮生做醫仙,並不是懷著一顆普度眾生的心,也不是想做避世的隱者,而是想尋找長生不老的方法,生生世世,永世為王。
月扶疏用一種帶著憐憫的眼神看著她,歎息道:“眠兒,你的苦難並不是因為羽朝的小公主,你這樣卑賤的出身,從你降臨到人世那一刻,就已經身在地獄之中。”
“而我,將你從地獄裡拯救出來,讓一隻螻蟻變成了高高在上的神女,我給你榮華富貴,對你予取予求,換成任何一個女孩都會對我感恩戴德,將我奉若神明。”
“所以,你的恨從哪裡來?”
月扶疏最大的特點就是壞而不自知。
江雨眠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樣,都快被他氣笑了:“你沒搞錯吧,你想讓我對你感恩戴德?想讓我將你奉若神明?你把因果關係搞反了吧?”
她攏著大氅看著他:“該對我感恩戴德的人是你,應該將我奉若神明的人也是你,沒有我,你的長生夢就像天上的泡沫,都不用動手戳,風一吹就散了。”
那雙眼眸目光鋒利,猶如淬了劇毒的銀針,江雨眠笑了笑:“拋開這些不談,難道出身卑賤就連恨的權力都沒有了麼,你以為你是誰?外界的恭維聽多了,不會真以為自己是不食人間煙火,可以掌管人七情六欲的的神仙吧?”
這一次,沉默的人換成了月扶疏。
江雨眠神色譏誚看著他,她眉宇間一直有一種月扶疏看不懂的神色,像是在透過他看什麼東西,眼底總凝著一層霜,從月扶疏遇見她開始,這層霜越凝越重,從來沒有融化過。
她剛來仙居殿時隻有七歲,十歲那年成為小太歲後便同他一起長住仙居殿,很懂怎麼討好他。
她討得他的歡心,享用著他的偏愛,又趁他鬆懈時一次次逃跑,又被他一次次捉回來,從此之後江雨眠就撕掉了偽裝,變得牙尖嘴利,寡性薄情。
明明是個弱不勝衣的小姑娘,性格卻這麼倔強強硬。
月扶疏見她身姿纖弱,比窗前那朵在細雨中顫抖的白色小花苞還要脆弱幾分,心腸到底軟了一下,神色溫和地說道:“你從小在碧海潮生長大,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你總是想逃,以為那是一片世外桃源,卻不知道那是通向深淵的入口。”
他這話騙騙無知少女,也許會有人信。
江雨眠說道:“我有過正常的生活,我不覺得這裡的生活有多好,我曾經擁有的東西是你無法想象的,比你給我的好一千倍一萬倍。”
月扶疏又笑了,他的笑容裡有權勢滔天者對自己的絕對自信,有些好笑地說道:“眠兒,你又生氣了,你一生氣就總是說些胡話。”
月扶疏心中可沒有自由和平等。
江雨眠知道,她的一些話在他眼裡就是個笑話,還是些異想天開的笑話。
月扶疏笑她幼稚。
她笑月扶疏狹隘。
夏蟲不可語冰,來自現代社會的穿越女和位於封建王權權力頂峰的男主自然沒有什麼共同語言。
他們之間總是這樣,無論說些什麼東西,最後都會不歡而散。
月扶疏離開時說道:“把你屋中的那扇屏風換掉。”
江雨眠:“為什麼要換?”
月扶疏說道:“遮不住什麼。”
江雨眠看著他:“我又需要遮什麼,我身上哪一處你沒見過?”
江雨眠想起扔到屏風上的大氅,詫異的瞥了他一眼,驚奇地說道:“看來你終於意識到我不僅是一味藥,還是一個正當妙齡的青春少女了。”
不僅是一個正當妙齡的青春少女,還是一個十分美麗、身姿窈窕、性格潑辣、令人頭疼的青春少女。
月扶疏離開的腳步頓了頓,似乎是想回頭看她一眼。
短暫的停頓後,他終究是沒有回頭,邁著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的步子離開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