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肉團子,明明早就應該到了開口說話的年齡,但是近些時日都隻會用簡單的字來代表長句,搞得滿府上下都隻能斷字取義;叫人什麼的,那就更不用妄想了。
當時他和大哥一致認為,三弟受了邪才會捧在手心裡的這個寶貝疙瘩,搞不好是因為先天或後天或管他什麼原因,於是就莫名其妙智障了。他在佐為府裡生活了兩年多,居然還不會叫人的稱呼。順理成章的,他本是想勸勸弟弟給這團肉包子重新找個好人家隨意安置的。
而如今——
藤原實為抬起手,揉了揉自己額上突突跳動的兩根青筋。
這家夥又突然開金口肯喊人了,想也是今早才發生的事,否則佐為也不會高興成這樣。
誒,自己的三弟佐為,就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撿來這個禍害。
藤原佐為,是在一個寒冬的雪夜裡撿到這小屁孩的。
彼時正是平安曆永延十年,一家人聚齊了要給他慶生。這位比自己小了十歲的弟弟,一直不喜喧囂。
那日尚是大納言的長兄和攝政中的父親都一早告過假,午時未到便在家中宴請了賓客。正主倒好,邀了三五個西國來的文人到酒坊鬥棋,期期艾艾拖到近子時的時候才回來。
算起來那個時候的佐為虛齡不過十多歲,風貌尚且不計,平素為人做事也都可愛溫和,閒起來喜歡賣弄點風雅玩玩手談對弈。這樣的幼弟,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來忤逆的時候態度比他兩位已成年許久的兄長都強硬得多。
弟弟和父親兩人,一個好弄權,一個厭官場,向來矛盾叢生,積怨已久;導火線麼,自然還是這個什麼都不懂隻會衝自己幼弟咯咯笑的破小孩。
永延十年、佐為十三歲生辰的那晚,連帶著和滿屋賓客一同被撇下的父子三人,對這個行事做作想法任性一邊裝清高同時又愛好騷包地孤芳自賞賣弄風雅對白衣執念得像有潔癖的少年老成的死孩子[此為做事圓滑八麵玲瓏長袖善舞混跡官場至少四十年的佐為父兄三人組多年來對佐為埋怨堆砌而成的形容句]已經滿腹怨念了,結果子時他踏進家門時,懷裡居然還包了個繈褓,邊走邊逗弄裡邊仿佛是剛剛睡醒的嬰孩,直接無視維持半天得體笑容差點嘴角抽筋的他們三人。
那架勢,要不是年紀跟性彆都對不上號,他們真以為佐為懷裡哇啦哇啦的小孩子是他剛剛生下的,明顯活脫脫的一奶娘。
年紀尚幼的佐為,當時抱著懷裡的小孩,拖著介於少年和孩童之間低啞的鴨公嗓喊道:“他今後就叫藤原光華,我要養他。”
結果父親當場就火冒三丈,恨不得倒提了繈褓一把將它[對,就是它]扔到外麵去;自己和長兄也是極力反對的,儘管隻是家門外撿來的孩子,背景不良什麼的都無須堪憂,但[藤原]這個姓氏,總不能隨便就冠給一個不相乾的人。
意料之外地被三弟死活堅持了下來,那種接近不惜和父親兄長拚命的架勢中,明顯早已經超過了一個孩子對新鮮有趣事物的喜愛感情,令一開始以為他隻是純粹對於某種玩物的無意義沉迷的他們大為氣餒。
而如今……
藤原實為將思緒收回,定下心神看向那兩個仿若從一開始就有著不尋常牽絆的人。
肉球繞到長廊另一側,頭垂到廊下,小胖手也一並伸下去要抓什麼東西。
菡萏競相綻放的池中,錦鯉來去無痕,徒留一抹金色淡影和淺淺水麵波紋,孩子一向歡喜這類未知又鮮活的事物,因為新鮮感濃厚,小光竟不知不覺趴到了池邊。
這樣看著,倒像是一個不小心就要栽下去。
一隻蓮藕般白皙的手臂伸過去,稍微用力便將幼小的孩童一把提過來。佐為將帶著瓷娃娃的樣貌卻成天喜好在泥堆裡打滾的小孩抱在懷裡,青蔥指一翹,點在小光的鼻尖上,道:
“你自己數數,我說過多少次了。還這麼大大咧咧的……”
十五歲的少年幾近及冠,聲音同兩年前相比已經成熟不少,五官的輪廓按理也已成型,卻還是柔美中透著一股不染塵埃的仙氣,名喚小光的幼童被他摟在身前,遠看去倒覺得被籠在光暈中似的,連側臉都顯得粉雕玉琢起來。
小光一直頑皮,對著佐為卻時常能乖巧幾分。藤原實為一度覺得,他雖年幼,卻總是能認人的。哭鬨的時候一看見自己的三弟,也會瞬間安靜下來。
這個領養過來的孩子,就某些方麵來說,能這樣一直陪自己的弟弟生活下去,興許對大家都是很不錯的選擇。
隻是,關心則亂,三弟日後,怕總歸是要栽在這小子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