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明白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被晾在一邊傻愣一樣地杵在殿堂裡了。
佐為早想起身來解救我,卻被藤原老狐狸一杯酒給擋得重新坐下。
我掃視一圈,平日在家宴上極度熱鬨的佐為的幾位兄長這一次也極度配合地沉默了,完全像是我被某群人在得到某人大手筆給予的某種利益後出賣掉了。
大手筆給予利益的某人漫不經心把玩著酒杯,緩緩說道:“光華甚得本王之心,不如落座就隨本王席位,一同把酒暢談。”
隻不過目光根本沒有掃過來看我一眼,完美是一副和我這種人無需多言的樣子,長眼睛的人一看就知把酒暢談這樣的事情很難發生在他和我身上。
一旁的佐為已經想要起身,我轉頭對著他微微一笑,他便定了心神,將手從藤原狐狸的無形桎梏中抽出來,舉起酒杯開始和另一邊的兄長淺淺而談,風姿一如既往卓絕無雙。
冷泉小崽子這才正眼看了看我,手一揚說道:“坐本王身邊來啊。”
我翻了翻白眼,當然是要坐你身邊,都到這種地步了難道好讓我站著和你們喝酒吃肉啊?
你光大爺還從沒淪落到這樣的下場,哥哥不疼爺爺不愛的。
我盯著他仍舊麵無表情的臉,儘量顯得恭順在他旁邊坐下來,一邊卻勾著嘴角,輕聲嘲諷著:“冷泉殿下堂堂國之儲君,難道無所顧忌日後傳言出去所損聲明?天下人會說,太子殿避開聖上,與藤原關白密謀越權逆反之事……”
“倒酒。”他像是沒聽到一般,看也不看我,神色自如地應對完藤原家次子的例行寒暄,就將空的酒杯推到我麵前。
自然得好像我就是他下仆。
我朝佐為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正側著頭應答他老爹的問話,眼角的餘光一直掃著我們這邊。
恩,忍耐。
於是再次恭順拿起酒壺,衝那個方向微微笑然後給冷泉崽子斟滿酒杯。
“光華與藤原指南役果然感情頗深,連給本王斟酒似乎都隻要不看著指南役便拿不動酒壺。”他接過酒杯放在唇邊小口酌飲,淡漠說道。
“世人皆言藤原佐為對公子光華而言如兄如父,卻不知,這些表麵的無端寵愛下實則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本王自六歲那年便聽得公子光華聲明遠播天下,即便在北國也有所耳聞。當下便覺得,光華這個名字,太過男寵。
“如今見光華和指南役二人,便更加確信心中猜想。公子光華和指南役之間,似乎真容不得第三人插足其中。”
杯子再次推到我麵前,我心裡氣得不得了,一麵斟酒,一麵還要強壓下怒氣回複著:“殿下嚴重。不過光華涉世未深,出入宮廷寥寥,對禮節不甚明了,指南役投以目光警示而已。指南役於我,確似兄父。不知殿下生有何種慧眼,竟能在光華之名中看出‘男寵’二字?”
他接過酒杯,終於轉過頭正視我雙眼,一字一句說道:“既然關係不是非比尋常,那麼公子光華麵容非妖非魔,為何總不願在其他人麵前露出真麵目?”
我一驚,這才也正眼看他,因為不敢再小覷這個突兀冒出來的看似調笑實則犀利的太子殿。
和佐為相比起來完全是很普通的相貌,最多印堂帶點所謂的“龍氣”什麼之類的。隻是,那雙眼睛裡卻多了些我讀不懂的東西,看久了反覺得分外怪異,感覺熟稔,然而恍若隔世。
冷泉殿眨了眨眼睛移開視線,表情不變,繼續說:“本王尚記得,光華公子六歲祈福萬安寺那場慶典被世人傳頌多年,到了如今,天下人對公子光華的容顏記憶似乎也還停留在那年慶典上的驚鴻一瞥。就說藤原一眾這麼些年見過公子光華也不下百次,不知為何問起容貌來確是頻頻搖頭,不加記憶?”
“再者,光華未免太小覷本王,陰陽五行之術也可精通易容,莫非光華以為,僅憑脂粉塗抹便可掩蓋自身容貌,蒙混過關?”
“光華在藤原指南役府邸自如展顏,一步踏出府門,便或以麵紗,或以易容,遮住容貌。本王倒想知道,此番做法意欲何為?”
我環視了下麵一圈,藤原家的人都對飲得高興,絲毫沒有察覺到這邊的氣氛已經不太對頭。另一邊的佐為也不覺有異,和藤原狐狸在閒談甚歡。
這家夥眼力倒好,隻是居然清楚這麼多事,就不光僅僅是靠眼力了。
——他查了我多少?又還有多少是沒有被查到的?
“光華……”他盯著我低低地笑起來,眼神如同捕食獵物一般。沒等我反應,冷泉殿伸出一隻手突兀地撫上我的臉側,拇指來回細細地摩挲,“麵下的虛汗無法透出來,很難受吧。”
登時,尚在初春的涼薄夜間,寒氣穿透層層衣衫直衝心底,背脊卻有冷汗,接連滑落下來,浸濕衣襟。
我再也支撐不住,手脫離開扶著的幾案,在旁邊這個人的注視中軟軟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