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到達鴉嶺鎮,見到巫守財夫婦後,宋泊簡就表明來意。
父母在來找巫澄的路上發生意外去世,自己想把巫澄帶回去,起碼讓他參加父母的葬禮。
可巫守財隻是一門心思把他往家裡拉,讓他回家吃飯,說好不容易見到親生父母好好聊聊。
真正把自己養到這麼大的人才去世不到一天,現在還在陌生城市的太平間,宋泊簡怎麼可能有心情和這個剛見到一麵的人聊聊?
聊什麼?
他態度強硬要見巫澄。
兩個人就輕飄飄的告訴他,巫澄大半夜去墓園撞到鬼中邪了。還指著門口熊熊燃燒的火盆告訴宋泊簡,她們正在驅邪,葛婆婆說起碼要燒上三天才能行。
甚至在他帶走巫澄的時候,李翠枝還堅持認為巫澄是中邪了才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也不會說他們能聽懂的話。
帶巫澄來醫院時,醫生都還記得這張臉,看到身上的傷,還嘲諷似的問,是不是又去翻圍牆,被保安抓到打了一頓,怎麼上次摔這麼嚴重還不長記性。
宋泊簡不知道醫生所謂上一次的傷到底是怎麼來的,但能聽出來摔得很嚴重。
現在看著病床上少年蒼白的臉色、頭上的繃帶,自然想到三個字。
腦外傷。
由於外物造成的、頭腦部肉眼可見的傷,對人體造成不同程度的永久性功能障礙。語言理解、表達能力喪失,遺忘、虛構、失認……都是腦外傷的常見臨床表現。
李翠枝巫守財不知道這些,所以在發現巫澄聽不懂話也不會說話,甚至可能不記事認不清東西時,簡單粗暴的認為巫澄是中邪了。
永久性功能障礙,短時間內沒辦法完全醫治。
父母還在太平間,他們是在趕來找巫澄的路上去世的,可能閉眼的那一刻都在期待這個從未見過的親生兒子。宋泊簡想讓他們如願。起碼帶巫澄見見他們——哪怕是屍體。更想讓巫澄參加他們的葬禮,給他們獻束花。
接到警察的電話、去醫院確定死亡消息,他馬上就趕來接巫澄。
可少年現在什麼都不知道,甚至沒辦法聽自己說,也沒辦法理解。
巫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敏銳的意識到,在自己看過那幾個方塊字並沒有反應之後,男人像突然被重擔壓倒似的。他依舊坐在床邊,沉默寂寥。
無措的咬咬下唇,有些茫然。
是因為自己不會說話也聽不懂他說的話,還看不懂他給自己看的文字,所以耽誤了他或者讓他失去很重要的東西了嗎?
巫澄做好對方發現自己聽不懂話是個累贅,就惱羞成怒對自己惡言相向或者非打即罵的準備。
但對方什麼都沒做,就這麼坐著那裡,周身蒙了層黑霧一樣。
巫澄反而更不知道怎麼辦了。
隔壁床的媽媽到外麵買了飯,回來後招呼兒子吃飯,兩個人又開始大聲說話,聲音填滿整間病房。
病房外,值班護士看著從剛剛開始就在各個病房外麵往裡看的兩個人,大聲嗬斥:“你們!乾嘛呢!”
李翠枝和巫守財被護士叫住,不好意思的回頭,解釋:“我們是來找我兒子的。他在這裡住院。”
護士還記得李翠枝,和她那個大半夜爬大墓摔下來的兒子,蹙眉:“你們不是昨天才出院嗎?”
李翠枝拍手:“這不是又來了嗎?但是我們忘了他到底在哪兒個病房了。您能幫我們找找嗎?我們家長的得照顧一下啊。”
值班護士心裡抱怨這一家人麻煩,但也沒辦法,查了查病人名單,給李翠枝指路:“那間病房。”
李翠枝向護士道謝,隨後拉著丈夫到了病房前。
探頭一看,果然,自己那個城裡來的兒子坐在床邊,表情有點不好看。
李翠枝示意丈夫也看:“你看,這表情,一定是和巫澄起了矛盾。讓他不聽我們的話,被氣著了吧。”
巫守財附和:“就不該管那個兔崽子,我們現在進去,帶兒子回家。”
李翠枝拉著他到病房外的椅子上坐著,勸:“你先彆急,我們想想怎麼說。下午在家門口不就差點吵起來嗎?彆再吵一下,孩子就直接走了,那我們上哪兒找去。”
巫守財一聽這話就生氣了:“我親生兒子,身上流著我的血,走到哪兒去?”
李翠枝歎氣:“城裡來的孩子,脾氣大,你多擔待一下。畢竟也是我們兒子,這麼多年不見對我們有防備。”
巫守財想到宋泊簡在村子裡、自己家門口和自己吵架,鬨得整個村子都看了自己的笑話,氣得直拍大腿:“防備他老子?我還能害他不成?現在他養父母也沒了,他一個小孩子能乾什麼?不就指望著我們嗎?”
李翠枝也這麼覺得,聽巫守財這麼說,並不反駁,隻是跟著歎氣,一個勁的說:“那怎麼辦?那也是我們親生兒子,打斷骨頭連著筋呢。”
歎了會兒氣,又商量著:“我看他們應該是生氣了,一會兒回去就把他們帶回家。彆和兒子吵架,好聲好氣的說,彆惹兒子生氣,也彆讓人家看笑話。等回家了就是家裡事了,我們再慢慢商量。他一個小孩子不懂這些,我們得給他籌劃啊。”
“都指望著我們呢。”
“到時候錢都是我們的,兒子也是我們的,一起去燕城過好日子去。”
如此說好,兩個人這才帶著笑,推開病房的門,自顧自走到巫澄病床前。
看到這兩個人出現的那一刻,身上漸漸消下去的傷口又疼起來,針紮一樣一陣陣的刺痛。
巫澄手忙腳亂要去拉被子。
可被子一直裹在身上,他一時著急沒了理智,反而找不到被子的角。更沒辦法把自己藏起來。
越找不到越著急,又怕動作太大會引起他們的注意,隨後被毆打得更嚴重。巫澄完全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手足無措到極致。
在被子上到處翻找的手被拉住。
宋泊簡看著原本安靜的少年,在那兩個人進來後,突然像炸毛的刺蝟一樣進入防備狀態,自然猜到是因為被虐待後的恐懼。
深深呼出口氣,一隻手拉住掛吊水的手不讓這隻手動,另一隻手拉住被角,把少年整個人都裹起來。被子下的身體在細微的哆嗦,他索性沒收回手,而是輕輕按在少年背上。
兩個人目標明確,走到病房裡就直直看著宋泊簡,此刻自然也看到宋泊簡的動作。李翠枝看他放在被子上的手,愣了一下。
這是乾什麼?把人藏起來不讓他們看?還是想悶死巫澄?
巫守財已經開口了。
他就是最傳統的家長,臉麵比天大,現在要對兒子說好話,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