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說到,劉二爺沒留神撞了大牆,正哀痛間,隻覺黑影晃動,一抬頭,登時唬得血脈倒流,隻見牆頭上密密麻麻站了一排貓子,大的小的、白的黃的、伸腰的、撓耳的,更多是盯著他瞅個不完的。
劉二爺擱在現在,那是個自己個兒也懶得打理的人物,養甚麼死甚麼。有不信邪的,挑揀最好養的仙人球與他,一個禮拜不到,竟然空剩下個外殼,裡頭化作水,還生了蟲子!不得不教人嘖嘖稱奇。據與他一寢的說,倘若沒個來抽查衛生的,怕是他床下頭堆的臟衣褲、臭襪子,張了蘑菇、木耳,也不稀奇。就這一方麵來說,劉二爺變成隻貓子,也算是利己利民了。
話歸前言,他恁個與動物絕緣的,頂多夜裡出去買夜宵,路上遇見一兩隻,何曾見過這般多的貓子?一條尾巴繃得老直,上頭的短毛紮起來,生生漲粗了兩圈!一雙貓眼兒瞳孔放大,圓溜溜瞪著上頭。最詭異的莫過於他那一臉的驚駭,作在人臉上倒是無甚,作在那一張貓子臉上,活脫脫一直成了精的妖怪。
實在說話,他怕,那牆上頭見他表情的貓子更怕。無一不在心裡頭琢磨,這是個什麼怪物來的。
正兩廂對視,那一排貓當中的一隻開口一聲“喵嗚——”
方才劉二爺奔跑之時,已然隱約聽見有貓子同他講話,彼時還自我安慰,想是跑快聽錯了。現在這一聲喵嗚,分明在他腦海中形成一句話來——遇見何事如此匆忙?
可憐劉二爺一張三角貓嘴,張了合、合了張,明明方才還能慘叫兩聲,而今竟然一聲也發不出來。如若當真叫了一聲喵,還不曉得劉二爺要唬得怎般德行呢。
見他不回答,那一隻明顯是群貓之首的縱身輕巧躍下,落在劉偉對麵兒,同他又一聲喵嗚。
——你是怎的了?
舉起兩隻前爪,一左一右,惡狠狠拍在耳朵上,劉二爺眼淚兒都要下來了,圍著眼眶子打轉兒,滿腦子儘是——我聽不懂我聽不懂我聽不懂……
書中代言,同他講話的這一位,正是靈州城所有貓子的頭領,名喚“金玉奴”的便是。此貓周身黃白相間,黃斑似真金,白斑似美玉,從而得名。自漢代以來便是稀有,多見於古籍記載,最是千金難求的品種。
既是頭領,心思靈巧、行為敏捷,皆過於常貓。平日裡靈州城有個大小事端,貓子們都要與他彙報,再由他去到“貓主”處稟報,性子沉穩,百年不見的精明。饒是如此,究竟是隻貓,什麼“借屍還魂”、“穿越重生”一類詞語,聞所未聞,更遑論見上一見。如今見這隻金絲虎行為古怪,隻覺好奇,並不往彆處考慮。又見問不出一二來,便道:“貓主委你重任,且要好生在鬆鶴堂呆著,不可亂走亂跑。你現下暫且回去,待月升後我去尋你。”
那金絲虎此時伏在地上,前肢抱住耳朵,吊著眼皮,沒精打采地瞅著哪處,神情可憐得緊。
金玉奴心中愈發奇怪,心道莫不是遭了打罵了?是了,那鐵公雞平素最是陰狠,隻為省錢,自家人尚舍得虐待,更遑論對待一隻貓。想是受了不少委屈,嚇得。便上前與他舔耳蹭臉,一番親熱,道:“好了好了,知你受了罪。今夜貓主要見,我把你多說幾句好話,央他與你做主。”
劉偉哪裡是愁這一樁?那貓子越同他講話,他就越鬱悶。一字字一句句聽得分明,不禁自嘲道——想當初學英語要是也這麼快,估計弄個清華北大上上沒問題。
那金玉奴瞧他依舊提不起精神,也是好脾氣,招呼一隻灶上懶過來,吩咐送他回去,又囑咐幾句,才去了。
劉二爺恍恍惚惚回到鬆鶴堂,教那一隻拉扯他半晌,又拖又拽,直蹬得牆土紛落、皮脫磚露,也弄不上牆去,隻好趁人出入,打從側門進了。
隨著撿了個僻靜所在,那隻灶上懶拔腰打哈欠,跳上柴垛,困起盹來。劉二爺呆呆瞧著,尚不從打擊中清醒。
趴著那隻猛地嫌棄眼皮,懶洋洋說道:“見你這一身騷,熏得好受。”說罷,好似臭在它身上也似,顧自坐起身子,舔爪子、舔胸前,沒完沒了。
劉二爺這時才想起來,方才下樹伏在夥計懷中的時候,似乎是——尿了。提鼻子一聞,可不,騷臭味兒一身。又要怎麼洗?學貓子一般自家舔乾淨咯?二爺打了個寒噤。就想尋水,不知怎的,腦子裡頭一想起沁涼、幽深的水來,就一陣陣發怵。
貓兒天生懼水,便是劉二爺還做人時,也是旱鴨子一隻,下不得齊腰往上的水池。
劉二爺泄氣道——反正也做貓了,臟就臟、臭就臭吧,還能咋整?
就在他做準備當臭貓的時節,偶一抬眼,就瞧見柴垛上頭那隻花貓,正自坐了,優雅地抬起一條後腿朝天,繃得溜直,探腦袋湊在兩腿當間兒那處,細細舔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