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的趙大娘已連著燒了幾日的菘菜蘿卜了,卻不見有人抱怨餐食,自然是因為現在沒人有胃口,更是見到肉就犯惡心。
說回死者,梁柏澤不僅在青樓教坊中有名氣,學問同樣很好。他跟徐修傑兩人皆是被各位先生看好能在本次科舉中榜上有名之人。這一驟然被害,不論是對梁氏還是對書院,都得有所交代。
“現在隻希望大理寺的人比宋縣令有能耐些,早日破案,我等也可早日啟程前往長安。”徐修傑繼續說:“不論是投行卷還是交際結友,都還是儘早為好。”
“噗嗤——”
一聲帶著嘲諷之意的冷笑自課室角落響起,聽見笑聲的徐修傑一頓,隨即麵色不善地扭頭向角落裡看去。
課室的角落裡坐著一個身穿男裝的女子,她眉目有神,其身形不僅高過了矮小的學子,甚至比肩堂前坐著的先生。
見到徐修傑看過來,她冷哼道:“如今科舉乃是糊名彌封,你便是把行卷投到了長公主殿下麵前,最終也還是要看你寫的文章合不合考官的胃口。”
“我投行卷有沒有用不知道,但是武舉可是要靠真刀真槍的。”徐修傑麵上有片刻的僵硬,然後立刻不甘示弱地報以冷笑,說:“甄月月,你不趁現在臨陣磨槍,跑來課室裝什麼樣子?”
被稱為甄月月的女子麵色一滯,不再回嗆。顯然在得知大理寺的人今日來以後,她也沒什麼心思習武,於是乾脆坐到課室角落,也聽聽同窗們的討論。
徐修傑見她不再吭聲,滿意地回頭,繼續聽交好的學子們分析現狀。
“宋縣令似乎已經斷定凶手是我們書院中人,但我還是不敢相信。”一人說:“大家都是讀書人,有什麼事情非要用這種方式解決?”
“這書院可不全是讀書人啊。”另一人衝著甄月月的方向挑挑眉,若有所指道,“那個母……”
話未說完,就被徐修傑不耐煩地開口打斷:“說到底,梁柏澤到底為何要在那個時辰去後山?”
另一人跟腔道:“這裡麵肯定有秘密!”
叫做賈文彬的瘦弱學生聞言,微微移開了目光。
“說不定就是徐修傑嫉妒梁兄才學,怕來年春闈搶了他的風頭,所以才將他殘忍殺害。”之前翻白眼的幾個學子同樣低聲議論。
“我也是如此猜測!”有人低聲附和。
端坐在課室前麵的梁先生看著議論紛紛的眾人,不著痕跡地搖頭苦笑,而後繼續看著眼前許久未曾翻過頁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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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川書院建在景室山畔,書院每日落鎖,少有人來。若是有生麵孔出現,定會引起注意。這也是宋縣令判定此案是書院人所為的原因之一。
若是按照以往經驗,在問詢完死者有無仇家,書院眾人在案發時所處之地以及佐證之後,縣令應當已對案情有了大致眉目。
可這梁柏澤與旁人無仇無怨,頗得書院上下人的喜愛。且這些日子為了準備來年的春闈和先生們愈發頻繁的考校,學子們皆是留在房內埋頭苦讀。
問了十個,九個半都答曰獨自在房讀書,無人佐證。偌大一個書院,竟然大半師生都沒有切實的證據證明其不會作案!
縣令這下犯了難,沒有線索,也不能對學子們嚴刑拷打,又一直被上官催促,急得他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滿嘴起火泡。
恰巧這時大理寺的官員前來洛州審閱近幾年的卷宗,河南府尹便請了那位大人幫忙破案。得知了此事,欒川縣令的心裡也是鬆了一口氣,日夜盼著大理寺的人來。
自前朝武安帝起,大周就極為重視刑獄斷案之事,這些年來,大理寺亦是有如神助,破疑難雜案無數。故而不論是縣令還是書院的師生們,都對大理寺的官員極為期待,希望他能儘早破案,如此,書院的學生們也可以洗清嫌疑,安心準備前往長安備考。
就在這時,除了陣陣的蟬鳴,外麵似乎出現了另一種聲音。眾人凝神聽著,竟好似有隱隱的馬蹄聲從遠處而來,課室裡的師生們精神俱是一震,知道他們等了一早晨的人,總算來了。
徐修傑按捺不住性子,率先站起身,對先生行過禮便往外走去。而隨著徐修傑的離開,課室裡的學生們也有樣學樣,三三兩兩地跟了出去。
不出片刻,課室裡就隻剩下值堂先生一人。
梁先生看著麵前一直未曾翻過頁的書,自嘲一笑,也撩袍起身,跟著走了出去。
*
書院外的山道上,四人四馬漸近,其中三個都是熟麵孔,正是曾經前來問話的欒川縣令,縣丞,還有府衙的衙役。
至於最後那個生麵孔……
“我是不是看錯了?縣令怎麼帶了個孩子過來?大理寺的大人呢?”一位學子忍不住揉揉眼睛,難以置信道。
也不怪他揉眼睛,實在是那第四人的模樣太過讓人不敢相信。
他們想象中的大理寺官員,應當是清臒的麵容,因為斷案無數,自帶凜冽正氣與如鷹般銳利的雙眼,一眼便可看透人心,兩眼便可勘破迷案,叫人不敢與之對視才對。
如此,才可震懾凶徒,才可捉拿罪犯,才可還他們這些無辜人清白。
可眼前的這一位……
身量不高,臉上無毛,騎馬時風鼓起衣裳,更是突顯了這位的瘦弱。看那骨架細得,簡直像個姑娘家。
等到他們來到了書院門前,翻身下了馬,學子們這才發現,不是‘像個姑娘家’,她分明就是個姑娘家!
大理寺,竟然派了個姑娘來給他們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