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的確如此。
從奈廷格爾前往利文斯通的火車,是長條形的臥鋪車廂,其間有一條走廊貫通,走廊的兩側就是鋪位;每四個鋪位會有一道布簾遮擋,分為上下鋪。
杜爾米和肯是相對的兩個上鋪,杜爾米的下鋪就是那個中年男人。肯的下鋪則是一個年輕男人,年紀比杜爾米大一些。
杜爾米性格外向,有點好奇地和同行的旅伴打招呼:“你們好?”
那個年輕男人挺友好地回應了他。他自我介紹說名叫蘭斯·羅伯塔,是個木匠,從奈廷格爾鄉下來的,打算去利文斯通找份工作。
他還小小地抱怨了一下奈廷格爾的情況。
奈廷格爾離利文斯通太近,很多明明能夠發展的優勢產業,都被吸納去了利文斯通。即便奈廷格爾同樣擁有良港,但這兒的每日吞吐量可能還不如利文斯通的十分之一,隻能作為利文斯通的副城來發展。
對於奈廷格爾的普通人來說,如果想要出人頭地,最好的選擇還是前往利文斯通。
蘭斯的目的,顯然是去大城市找份能賺錢的好工作。
於是,杜爾米和肯就說了出海的事情——至少表麵上,他們抱有著與蘭斯類似的目的,雖然是去更遙遠的地方討生活。
蘭斯用驚訝的目光看著他們,他說:“我曾經也想去霧蘭闖蕩!可惜我媽媽沒有同意,她一定要我學點手藝。要是可以,我寧願去那些大船隊當個木匠,而不是城裡的木匠。”
肯立刻就說:“我家裡也不那麼同意。但我還是出發了。”
兩人立刻就聊到了一塊。
這個時候,那個始終沉默不語的男人,卻突然抬眸,意義不明地掃視了這兩個年輕人。那目光頗為輕蔑,隻是他沒說什麼難聽話。
一般人或許就忽略了過去,但杜爾米可是相當敏銳,他立刻便問:“這位先生,您有什麼高見嗎?”
因為年紀的差距,肯和蘭斯原本也沒指望能跟這個男人搭上話。但杜爾米這麼一說,他們也就將目光挪了過去。
三個年輕人的注視顯然讓這個男人怔了一下。
最後,他低聲說了一句像是俚語的話,然後又說:“沒什麼,小夥子們。我隻是想說,你們把一切都看得太簡單了。去城裡的第一要務是活著,去霧蘭也是一樣。”
他仿佛在說,能活著就已經了不得了,還想著發財嗎?
三個年輕人不禁麵麵相覷。
“那您呢,先生?”杜爾米好奇地問,“在如今這個年紀,您也要出海嗎?”
雖然杜爾米沒有嘲諷的意思,但這話卻容易讓人誤會。蘭斯撓了撓頭,肯咧了咧嘴。那個中年男人則皺起眉瞧著杜爾米。
“而且……”杜爾米摸了摸下巴,“您去過霧蘭?”
杜爾米複述了男人說的那句俚語。那是霧蘭的某種方言。
霧蘭的語種眾多,許多霧蘭人都會掌握好幾門語言。杜爾米母親閒來無事的時候,會教他兩句。雖然他學得不好,但也能聽懂其中的一部分。
那句話是相當口語化的情緒表達方式,近似於謝蘭語境中的“真煩人”。
顯然,這個中年男人去過霧蘭,說不定還在霧蘭生活過一段時間,不然他學不會這種當地人才用的口語表達。
……火車晃動了起來,在短暫的加速過後,開始搖搖晃晃地駛向目的地。吵鬨的聲音充斥了所有車廂,但杜爾米在的這個車廂卻突然沉寂了下來。
隔了片刻,男人問:“你聽得懂?”
“我母親是霧蘭人。”杜爾米說,“不過,我從沒去過霧蘭。”
“你是個混血?”蘭斯下意識說。
混血。
在謝蘭,謝蘭與霧蘭的混血會受到某種隱晦的歧視,以及,畏懼。
謝蘭人對於霧蘭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不僅僅是那裡奇異的文化、古怪的語言,也同樣是因為那裡詭異的力量、複雜的生態。因此,對於謝蘭的普通人來說,有時候他們會覺得,與霧蘭相關的一切都帶有某種神秘的、令人不安的魔力。
謝蘭與霧蘭的混血,甚至有個專門的稱呼,“蘭介”。若是某地出現了一個混血,那麼當地人就會用一種意味深長的語氣說,“噢,就是那個蘭介人”。
杜爾米無所謂地點點頭。
蘭斯卻趕忙道歉,說:“對不起,我隻是從沒見過混血……真抱歉。怪不得你要去霧蘭。”
“好啦好啦,我又沒覺得有什麼。”杜爾米笑眯眯地說,他眯起那雙深綠色的眼睛,盯著那個中年男人,“那麼,先生,您之前就出過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