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門的時候,廚房的熱氣一下竄進了客廳,白白的一團。
袁朗看見花生撒了一地,吳哲跪在地上,瘦勁的脊背彎在兩個馬紮間,拿著盆子在地上一個一個摸索著茴香。
袁朗立刻跑過去,把吳哲的手捧起來說我來吧。
吳哲沒說話,也沒有動。
袁朗邊撿花生邊說,這沒什麼,咱們不吃茴香了。醫生也說這種料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吳哲仍然沒有回應,兩人陷入了沉默,房子裡隻剩下袁朗撿花生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吳哲說,我去看看水燒好了沒,等會兒你還要洗澡。
然後吳哲起身,留下袁朗一個人撿花生。
吳哲的眼睛是一次任務時受到輻射導致晶狀體囊膜損傷,使其滲透性增加,這兩年越發看不清東西,隻能看清5cm之內的模糊景象,視力幾近喪失。兩個人去醫院查過,後來吳哲不太願意去了,兩個人的積蓄本就不多,那個時候為了治眼睛,他們已經奔波了大半年,錢也花了不少,卻始終不見效果。
吳哲當時放棄治療的時候很豁達,他曾經以為,人不能太不知足,和袁朗在一起也有小半輩子了,世界上的風景是看不完的,與其如此奔波不如安度兩個人的晚年時光也是好的。世界上失明的人,看不見的人不隻有他一個,彆人什麼光影都沒瞧見都活了一輩子,他半輩子都過去了,就應該知足,何況袁朗在他身邊。
但現在當吳哲回身到房子裡的時候他卻覺得這一切都是當時為了說服自己的謬論。
他痛恨自己逐漸衰退的記憶力,他覺得自己快要忘記軍裝的綠是怎樣一種奪目的色彩,忘記那些讓他不斷跌倒的泥巴譚的顏色曾經是怎樣令他作嘔卻又讓他想要不斷地征服,他覺得自己甚至快要忘記袁朗的那張臉,對著他微笑或是動怒。他痛恨著自己不能夠幫袁朗乾點什麼,甚至拿茴香這麼簡單的事情都會因為提錯袋子而搞砸,而每天隻能通過手指觸摸盲文來不斷接受訊息和知識讓他感到愧作與難堪。
鋤頭?
袁朗敲門。
吳哲聞到了他手裡端著一碗已經煮好的花生,沒有放茴香的花生。
來嘗嘗看,這次煮的怎麼樣。袁朗似乎沒有什麼變化,把碗遞到了吳哲的手上,把湯勺放在他的掌心。
吳哲端起碗剛要吃的時候,突然感覺一條布圍上了他的眼睛。
袁朗,你做什麼?
沒有回答,隻有溫暖的擁抱。
袁朗從背後抱住吳哲,嘴貼著他的耳根說,沒什麼,就想看你吃。
那時吳哲感覺自己的手指十分僵硬,半天舀不起一個花生。
吳哲,你吃了沒?好吃麼?
吳哲勺子遞到嘴邊的時候,袁朗突然問他。
他愣了一下,隨後勺子遞進了嘴裡。
袁朗的頭靠在吳哲的肩膀上,吳哲靜靜地吃著花生。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袁朗隻聽見來自吳哲胸腔的咀嚼聲和安定的心跳。
吳哲吃完後,摸索著把碗放在床頭櫃上。
袁朗一直靠著他,沒有動過。
很好吃,沒有茴香也很好吃。吳哲說。
袁朗圈住了吳哲的腰,右手伸進了他的灰色毛衣裡。
生日快樂,鋤頭。
吳哲沒有作聲。
原來我們已經這麼老了。
過了一會兒,吳哲聽見袁朗的聲音已經有些嘶啞。
吳哲的耳朵被滾燙的液體蹭得濕濕的,袁朗的淚水順著耳根劃進了吳哲的脖頸,染濕了一小片毛衣。
吳哲抬手去摸袁朗的頭,卻發現他的眼睛上也圍了一層布。
吳哲的手停留在袁朗的眼睛上沒有動。袁朗的蒙眼布上早已濕潤一片。
他扳過袁朗的頭,尋找他沾滿淚水的嘴唇。
用微微帶繭的指尖撫摸著他濕潤的臉龐和紮手的胡茬,一切都是那樣熟悉。
他怎麼會忘記,他從來都不曾忘記。
這張臉的每一個笑容與嗔怒,每一表情,也會失落也會焦急。
袁朗一直陪著他,不曾離開,這仿佛讓他一直能看見愛與希望,甚至世間的一切,未曾目盲。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