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雙麵人 ……秀麗處在黑暗之中……(1 / 2)

彩雲國物語 雪乃紗衣 21013 字 8個月前

……秀麗處在黑暗之中。

身體好重、動彈不得。連一根手指都沒辦法動。

不明白自己現在是醒著還是睡著?眼睛是睜開還是閉合?思考能力幾乎被剝奪殆儘,腦中一片空白。

感覺有人正搬運著自己的軀體,但動作實在算不上輕柔。

(我知道更溫柔的手……)

秀麗迷迷糊糊地想著,在無力抗拒的狀況之下被人抬著走,下一瞬間,秀麗感覺自己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仿佛超越了人類世界與非人世界的交界。

——黑暗。完全的黑暗。

雖然剛才也一直處在黑暗之中,但肌膚所感受到的黑暗色澤愈加濃厚。

(永遠的黑暗。)

腦海浮現了這個字彙,——這裡是永遠的黑暗世界。

內心有股莫名的恐懼。

身軀被隨便平放下來,嘴上被纏了一塊布之類的東西。

似乎有人在說話,但是聽不清楚。

就像抗拒著黑暗一般,秀麗的意識到此中斷。

“除了香鈴以外——尚有其他人嗎?”

聽完絳攸的報告,劉輝輕啃唇瓣。倒地的少女——香鈴並無外傷,但目前仍然昏迷不醒。

“那位姑娘拿來的香粉已經事前換成無害的了。”

楸瑛難得申請嚴峻。

“根據絳攸的敘述,對方尚有伏兵。……在我們的重重監視之下帶走秀麗娘娘,而且如煙霧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足見手法之純熟乾練。”

劉輝等人在察覺情況有異之後,很早以前便盯上香鈴,然後她還來不及完成任務,便有人先下手為強。

“不過至少已經查明了香鈴的動機以及幕後主使者的身分,香鈴一事應該出乎‘那個人’的意料之外。”

絳攸譏嘲地低喃。

秀麗遭人擄走一事已經嚴令眾人三緘其口,因此對方尚不知曉此次騷動。

思索片刻,劉輝當機立斷。

“楸瑛,你立刻將‘那個人’收押,本館、彆苑、附近地緣關係必須逐一仔細搜查,將抵抗減至最低,可從左右羽林軍調派士兵,必要的話可說明事後將有特彆津貼,休假中的士兵也必須銷假出勤!”

“——遵旨。”

楸瑛的雙眸閃過一道欣喜的目光。

“絳攸你負責監視香鈴,隻向邵可一人報告內情,另外立刻召集連同陶禦醫在內所有大夫。”

陶禦醫是朝中德高望重的首席禦醫,平時不可能在這個天色尚未露白的時刻傳呼他前來,劉輝明白這一點,卻不得不如此下令。

“原本打算謹慎行事,但無可奈何,總之今日之內必須把事情了結。——一旦發生不測,我們這邊也會出現傷患,先做好應變的醫療措施,挪用整個宮殿也無妨,藥品與物資儘量備齊。

“微臣遵旨。——對了陛下,微臣記得還有一個人行蹤不明。”

劉輝倏地噤口不語。絳攸的目光愈添銳利。

“這個情況之下,靜蘭在此時失蹤未免太不自然,靜蘭他——”

“——不可能!”

劉輝語氣粗暴地打斷絳攸的話。

“有什麼依據嗎?”

“這——沒有——”

“那不成理由。”

絳攸簡短否決,劉輝則蹙起臉,但並未顯質疑的神色。

楸瑛叉起雙手打量著劉輝。

“……陛下,您並未賜花給靜蘭吧?這是為何?”

“……孤認為不賜花也無妨。”

劉輝嘟噥道:

“靜蘭與秀麗——是不會背叛孤的,不必籍由這個動作來確認他們的忠誠。如同自願接受賜花的你們出力協助孤一般,孤從來不會懷疑。”

“哦,看來陛下對微臣的評價可真高。”

“這不是評價,而是孤‘十分清楚’二位冥頑不靈、剛正不阿、絕不循私逢迎的個性,二位過去經常數度向愚昧無知的頂頭上司遞出辭呈,每次均是由紅藍兩家從中斡旋。一再拒絕數不勝數的天賜良緣,自尊心之強幾近傲慢不羈,具有自我的堅定自信與信念,從不向惡勢力低頭。”

楸瑛與絳攸沉默不語。……這是在讚美我們嗎?

不過——感覺不錯。兩名青年大剌剌地勾起嘴角。

“這麼說來,陛下認為靜蘭是清白的嗎?”

“是的、”

溫和的笑容絕對毫無任何虛偽,劉輝堅信不移。

毫不疑惑的目光令楸瑛笑道:

“——陛下,您及格了。”

楸瑛從夾衣取出一封信。

“這是靜蘭的書簡,其實他叮囑過不能公開、不過既然陛下如此信任他,這封信交給您應該沒關係才對。”

劉輝的視線落在楸瑛親手遞交的書簡,從旁窺探內容的絳攸才讀沒幾行隨即瞠大雙眼。

劉輝拿信的手顫抖起來。這、這是……

“……楸……楸瑛你早已知曉此事了嗎?”

“因為微臣還記得他的劍法,私底下也對他做了一些調查。”

劉輝抬望楸瑛,慚愧地蹙著臉。

“……孤完全……沒有察覺。”

“不能怪您,以他的外表說他隻有二十一歲任誰都不會懷疑。”

劉輝用力拭去噙在眼眶中的淚水,刻意迅速地岔開話題,因為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去處理。

“……等一下。”

絳攸反芻著信中內容,突地收攏眉心。

“靜蘭留下這封信,現在不知去向,難道代表他準備單獨采取行動?”

“是啊,也許他已經掌握到線索了。”

楸瑛頷首,劉輝顏色丕變地攫住他的手臂。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阻止他?要是……靜蘭發生什麼萬一……!”

“陛下請冷靜,如果是去找‘那個人’,應該不至於發生危險,因為——”

此時,一個物體由敞開的窗□□入,劃破空氣而來。

楸瑛反射性地護住劉輝,隨即奔到窗邊,探出身子往外查看,輕聲咂嘴之後又返回室內。

“逃得還真快。……絳攸。”

隨著一聲利響插進地麵的是一隻綴有黑色鳥羽的箭。絳攸點頭示意,迅速拆開綁在比一般來的更細的短箭箭身上的紙條。

劉輝從絳攸手上搶過紙條瀏覽內容,雙眸目光如炬。

“陛下”

“楸瑛、絳攸,按照先前的指示行事,這邊由我去就行了。”

“您該不會打算單獨前往吧。”

劉輝倏地以劍尖緊緊抵住楸瑛的咽喉,速度快到讓絳攸根本分不清劉輝是何時拔出劍的,楸瑛紋風不動,饒富興味地瞅著劍尖。

接著劉輝靜靜收回長劍,動作與拔劍時同樣流暢。

“我隻身前往,其他人指揮礙手礙腳。”

“……看來的確如此。”

楸瑛抿嘴一笑。

“可能的話,微臣希望能與陛下較量一番。”

“等事情全部結束以後吧。”

劉輝此時才終於露出淺笑。

這個彌漫著淡淡香氣的房內,與刻意偽裝成廢墟一般的外觀恰恰相反,不但整潔舒適,擺設的家具也十分雅致。

然而靜蘭冷漠的眸子之中所映照的不是家具,隻有眼前的人物。

“久違了,可以這麼說吧。——清苑太子。”

茶太保一如往常麵露和藹的微笑。

“小姐在哪裡?”

靜蘭的劍尖直指對方的頸項,茶太保仍舊保持微笑。

“……可否請太子聽老臣說一個故事?”

“你想說什麼?我並不是你要找的人。”

茶太保從喉嚨深處發出笑聲。

“望著您讓老臣憶起了遙遠的過去啊,清苑太子。”

及時劍尖直指項頸,茶太保依舊泰然自若地繼續說道:

“在老臣侍奉您父王的時候,正處於烽火不斷的年代,也是曆史的轉折點——可以這麼說吧。老臣當年與霄、宋一同馳騁沙場、追隨陛下,不顧一切力爭上遊,侍奉先王陛下的目的正是一心希望能從七姓家族之中地位低下的茶家出人頭地。”

“……你成功了,你現在權利地位屹立不搖,已經成為朝廷文武百官領袖之一的太保。……為什麼還要做出這種事?”

“因為老臣下了一個賭注。”

“……賭注?”

“超越七姓家族的地位——當時老臣抱持的心態是比較單純的,然後後來老臣發現了一件事,也是老臣永遠也無法站上最頂端的位置,縱使老臣能夠對紅藍兩家族頤指氣使,陛下的左右手永遠是霄,他永遠站在老臣之上。沒錯——永遠。”

不同於談話的內容,茶太保的語氣顯得十分冷靜。

“……先王陛下向來隻重實力,因此老臣一直無法處於霄之上,無論老臣如何努力,霄總能輕易超越。這就是所謂的——天才吧。實在令人心有不甘,仿佛在嘲笑平凡人的努力一般。”

“……但你也已經爬上了太保的地位呀。”

“老臣是個平凡人,以成功、名譽、地位、權利——這一切為目標,付出了比常人多三倍的努力,拚命力爭上遊才得以到達這個地位。老臣在平凡人之中也隻是個俗人罷了。然而霄不同,他對這些名利權位完全不感興趣,假使這隻是一種假象還說得過去,但他是來真的,一心隻想效忠陛下,總是一臉悠然自得地處在老臣之上。老臣無法理解。分明具有掌握大權的能力,即使缺乏可仰賴的家族,卻毫不執著,仿佛隻要確認自己的存在便以足夠。——而且這一切均是不爭的事實。因此老臣憎恨霄,他在在提醒老臣是個不尋求依靠便無法抬頭挺胸的平凡人。”

靜蘭無法打斷對方。因為靜蘭的人生相較起茶太保經曆的歲月實太過短暫。——究竟能說些什麼呢?

“——凡人總是憧憬著天才,然而一個近在咫尺的天才,隻會成為相距僅有毫鼇之差的俗人憎恨妒嫉的對象。老臣無法成為霄那般,也無法因此放棄追逐他進而讚賞服從他,如此一來,老臣今後該何去何從?

老臣從不後悔自己的做法。擁有目標,並為此而活著、努力著,直到達成為止。拚命往上爬,超越他人,回望那些曾經高高在上、藐視自己的人是一項樂趣。現在老臣的目標幾乎都達成了。——隻剩下一件事。”

茶太保回過頭,直視著靜蘭,宛如眼前根本沒有劍尖抵住他。

“——超越霄。”

淡淡的香氣似乎轉濃,味道刺鼻,令人目眩。

靜蘭握牢劍柄,如果他真的是個俗人,靜蘭也會對他這番話置若罔聞。然而他的話具有力量、擁有一種對自己了若指掌的壓倒性存在感。

“超越霄。——這是老臣現在唯一的目標。他會采取什麼行動?——老臣是否能夠擊潰他呢?亦或是——”

茶太保忽地笑了,霎時雙眸變得炯炯有神,仿佛充滿了期待一般。

“這是一個賭注,老臣已經垂垂老矣,正因為如此才能做這個賭注。——霄的權利迄今依然屹立不搖,因為他從未參與王權鬥爭,其地位與權利也不受影響。與其一輩子默默觀望,不如直接采取行動——這是老臣的想法。對僅存不多的日子已經毫無留戀,也不害怕失去任何事物。——這是最初也是最後的賭注。……的確,人一上年紀,就會變成一個麻煩。”

“你就因為如此——才把小姐……”

聽了靜蘭的詢問,茶太保笑道:

“那個有點小聰明的小姑娘實在難纏,劉輝殿下對她如此熱衷也出乎意料之外。老臣想送上自己的孫女兒,陛下卻隻要那個小姑娘——對此老臣也不便多加乾涉。——於是在摸索下一步對策之際才發現了您的存在,清苑太子。”

靜蘭的目光轉為銳利。

“……我說過我不是清苑!”

“您現在的眼神與先王陛下年輕時簡直如出一轍,如果您持續否認,那也無妨,對老臣而言,最重要的是您‘無法證明您並非清苑太子,血統真偽倒在其次,隻要眾臣得知太子回朝,必定會額手稱慶,擁戴您為王。”

“胡來!彩雲國的國王隻有劉輝一人,你想重蹈八年前的覆轍嗎?”

“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隻要陛下駕崩即可。例如——發生不測等等事故。所幸,現任國王並無子嗣,不會造成爭權奪位的情形。”

倏地,靜蘭臉色丕變。

“……你做了什麼?”

“清苑太子,您的王位老臣已經為您準備好了,在時機尚未成熟之前請留在此處稍安勿躁。”

“你對劉輝作了什麼!!”

磅的一聲,靜蘭揮劍砍向牆壁,險些劃破茶太保的頸項。麵對怒火中燒的眸子,茶太保笑了。

“……您仍然是那麼愛護胞弟,隻有您會由衷關懷孤獨的劉輝殿下,是否因為他與您有著相同的境遇呢?”

“不是。”

這句話無意間成了承認事實的回答,但靜蘭並不以為意。

“因為隻有他把我當成兄長一般敬愛,完全出自真心誠意,不帶任何條件。他才是我的心靈支柱,正因為劉輝,我才能在王宮活下去,是我深愛著他!”

內心偶爾會產生一個想法——當時八年有的劉回灌進暗處的或許就是自己。然而,倘若沒有那個孩子的愛,自己恐怕無法在這個充斥著妖魔鬼怪的萬惡淵藪之中保持清醒的神誌。

當時遭受流放,就這麼不告而彆離開王宮,內心隨時掛念著的是經常孤零零一人蹲在一隅的麼弟,唯一一位敬愛我的小弟。那個孩子該怎麼辦才好?他的心該如何保護?他應該何去何從?

——絕對不再讓自己後悔。

“說!你做了什麼?”

“……看來老臣還不能讓您輕易登上王位。”

驀的,靜蘭的目光泛起憐憫之情。全身散發出王族氣質的靜蘭鄭重宣告:

“……愚蠢的茶太保,你已經鬼迷心竅,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什麼?”

“朝中勢力即將改朝換代,你錯失了大好良機,藍楸瑛與李絳攸已經決定了他們的主子,他們誓死效忠的對象。一旦一拱出一個傀儡登上王位,他們將毫不遲疑地把你跟我驅逐下台。”

茶太保瞠大雙眸,靜蘭則冷笑道:

“——還有,我的小弟並非你所想像那般愚蠢無知,而我,也並非你所想像那般唯命是從。”

“……看來的確如此。——那麼隻好請您聽話了。”

茶太保以驚人的速度推倒右手邊的薰爐,倒在地板的薰爐摔個粉碎,令人窒息的香氣撲鼻而來,下一瞬間,靜蘭已被十名以上的蒙麵男子團團圍住。

茶太保和蒙麵男子一樣以黑布將口鼻到頸項部位整個蒙住,並發出悶笑。

“控製意誌的方法多的是,你最引以為傲的劉輝殿下現在已經與紅貴妃雙雙步上黃泉路了。”

“上!”

茶太保忽地眯細雙眸。

“——抓住他,把他軟禁起來!”

這群蒙麵男子蜂擁而上,靜蘭肅然,持劍相向。

茶太保趁隙逃離靜蘭的劍尖,迅速移向房間一隅,在眨眼之間已斬殺數人的靜蘭,頓時感到頭暈目眩,當場當膝跪地,身體不聽使喚,劍也掉落在地。

“這位到很香吧?”

遠處傳來一聲詢問,冷不防襲來的微醺感讓靜蘭甚至無法抬頭。

“茶……”

“請您、好好休息吧,下次醒來之際,應該就是在王位之上了。”

茶太保笑著轉過身。

雙臂遭蒙麵男子箍製,意識開始模糊,然而靜蘭並未因此喪失知覺。

他的雙眸目光銳利地緊追離去的茶太保,顫抖的手拔起佩戴在長劍一旁的短劍,毫不遲疑地刺往自己的大腿,痛覺換來刹那的清醒,他掙脫受到桎梏的手,將染有自己鮮血的短劍朝著茶太保直拋過去。

短劍命中茶太保的背部。

可惜蒙麵男子立刻製伏靜蘭,猛烈的一敲讓靜蘭完全昏迷。

“唔……”

利刃帶來的劇痛令茶太保步履蹣跚,他勉強站穩腳步,轉頭回望之際。

一陣細微的風聲傳來,十多名蒙麵男子當中有半數的頭顱由頸子滾落,其餘的人接下來也跟著人頭落地。

慘劇在瞬間發生。

眼前的光景猶如所有人被死神無形的巨大鐮刀斬首一般,仿佛在觀賞一場拙劣的戲法,毫無真實感。

頓了一拍,被砍斷的頸項同時噴出血柱。

(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房間裡隻剩昏迷的靜蘭與茶太保。

——不對。

下一瞬間,陡地現身在眼前的人影令茶太保瞠大了眼。

對方一甩沾滿鮮血的劍刃,說道:

”陛下鎖定你了,藍將軍即將率領人馬趕至,束手就縛是遲早的問題。……您不打算主動自首嗎?”

“……怎麼會?”

“您送進後宮的姑娘——香鈴留下線索。”

“……香鈴?老夫並未對她透露支字片語!”

刺客頷首表示理解。

“那位姑娘不知從何處察覺到您的野心,為了幫助一心仰慕的您,自作主張企圖謀害紅貴妃。——結果她的行動曝露了您的形跡。”

茶太保瞠著眼,男子繼續說道:

“我記得……香鈴在八年前的王權鬥爭期間,倒在貴府門前差點活活餓死,最後被您收容,對吧。”

真是激磁——他露出遺憾的笑。

茶太保搖首,輕輕伸手撫著懷中的菊花修帕。

“怎麼可能……珠翠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

貿然脫口而出的名字令刺客頓時瞠目。接著便垂下雙眸,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平靜表示:

“……珠翠……如果是我所認識的刺客,那就是‘風之狼’沒錯。能夠使喚得動她的隻有先王陛下、我以及——霄太師。”

茶太保的眼神布滿驚愕。

“原來……原來你就是‘黑狼’……”

下一刻——茶太保狂笑出聲。

“原來!原來那個家夥全部知情!原來老夫又被那家夥玩弄於股掌之中!直到最後的……最後——霄!!”

笑聲一止,他旋過身。

“你也一樣!竟然從頭到尾把老夫蒙在鼓裡,沒想到你會是先王陛下身邊的‘黑狼’。——你把太子帶走吧。”

他永遠是他,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他的作風從來不會因此而有半分的減損,權力、地位、敗北、衰老都無法改變他。支持他的正是比任何人都來得高傲又強韌的心。

他語氣堅定地表示:

“老夫不會讓你取走這條老命。”

即便背部淌著鮮血,茶太保仍舊踩著沉穩的腳步離去,“黑狼”並未緊追上前。

“黑狼”默哀般地垂著眼,接著從滿是鮮血的地板輕輕抱起靜蘭。但在望見他腿上的傷口時不禁蹙眉,於是再度讓他橫躺在地予以簡單包紮,並輕撫靜蘭那張遭到重擊而處處血跡與瘀傷的臉龐。

“……真是亂來,還不如乖乖昏過去,就能毫發無傷平安獲救……”

低喃幾句之後,表情隨即轉為嚴峻的“黑狼”抬起臉。

他接下來必須前往一個地方。

秀麗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皮——本以為如此,但視線仍然被封鎖在黑暗之中。

“…………?”

緩緩轉身坐起,軀體感到十分沉重,腦中傳來陣陣刺痛,接著才發覺纏在嘴上的布條,隨即側頭取下。

(……這裡是……哪裡……?)

可以確定不是在自己的寢宮。秀麗按住額頭,努力回想,記得——我焚燒香粉,飲完茶以後感到很困——入睡前的事情都有印象。

(……我該不會……)

秀麗有種有不祥的預感。……該不會被人用什麼奇怪的方式給綁架了吧……?

如此一來,便可以解釋身體的沉重感與這個像樣是堵嘴用的布條。思及此,秀麗臉色突地發青——這下大事不妙,我得趕快回去才行!

然而光是站起身就極其吃力,感覺眼前不停天旋地轉。四處挪動身子想找個足以憑仗的地方,可惜全撲了個空,完全碰觸不到牆壁。

(……是不是被人下了什麼迷藥……)

加上眼前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仿佛隨時會從旁冒出一隻手來把自己拖進黑暗的深淵。一股寒意不禁竄過秀麗的背脊。

(……總、總之,先往前走再說。)

秀麗伏下身子,戰戰兢兢地匐匍前進。前往黑暗的恐懼感令她冒出冷汗,心跳聲大得刺耳。黑暗的深淵,——好可怕。過去從來不覺得黑暗如此可怕,現在卻心生恐懼,感覺好像會被黑暗——黑暗之中的不知名物體摔碎一般。

這個地方不對勁——。原本緩慢前進的動作停了下來。

就在此時,一道光線閃進視線一隅,放眼望去,光線縱向切割視線右下方的暗處,一個人影順勢進入光芒之中。秀麗正欲呼救——忽地打住念頭。

(……如,如果是壞人的話不就糗大了嗎?)

不過,現在確定黑暗之中還有其他人,秀麗的心情整個放鬆下來,幾乎喜極而泣,接著才開始冷靜思考。

(那個地方有門的話就代表……這裡至少有二層樓、以上……?)

眼前一團漆黑,即使地板有個坑洞也無法察覺,一個不小心就會跌下樓梯。

既然恐懼感已經消除,秀麗繼續緩緩匐匍前進,然而剛才突地劃破黑暗的光芒又埋沒於黑暗之中。——大概是門關了起來。

往暗處伸出的手碰觸到類似扶手的部分,秀麗試探地撐住所謂的扶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驀地,身後有人反剪住秀麗的雙臂。

……時間回溯到稍早。

劉輝來到仙洞省。

這是一座地處王城偏遠位置,外觀雅致的數層高樓。但從來無人進入其中,門扉雖然沒有上鎖,卻無法開啟。過去曾有許多盜賊深信其中藏有奇珍異寶,屢次企圖潛入均遭失敗,並且在高樓門前陸續發現屍骸。因此相傳心生邪念之人必死無疑,凡人則不得其門而入,隻有彩八仙才能夠進入。

可是,今天的仙洞省與往常不一樣。

長期緊閉的門扉微微開了一條縫。

劉輝抿緊唇瓣。——如果箭書的指示無誤,秀麗人就在裡麵。

他握牢劍柄,推啟半開的門扉,裡麵一片漆黑,悄然無聲。

腳步——裹足不前。對於無法獨自過夜的劉輝而言,單獨處在黑暗之中是難以忍受的恐怖,他會因此被迫回想起——放多過往的記憶,然而……

劉輝重新握緊劍柄,表情為之一變。

(——來到這裡的目的到底是為了什麼?)

劉輝深吸一口氣,走進門內。

他反射必地拔劍,接著傳來一個金屬碰撞聲,黑暗中火花迸裂,對方似乎完全沒料到自己的劍會被擋住,內心的動搖透過劍身傳遞而來,劉輝趁隙揮出一劍。

現在的前提等於是把一代猛將宋太傅親身指導的劍術,運用於實戰之中。一擊命中敵人的要害,讓對方當場斃命。一向謹記這個口決在心,甚至倒背如流的他以利劍割斷敵人的喉頭。——第一個。

可以感受到動搖的情緒正在黑暗中擴散開來。劉輝迅速確認敵人的動靜。一個……兩個……總共五個。

劉輝選擇距離最近的敵人主動采取攻勢,見利劍迎麵揮來,敵人大吃一驚,勉強擋下這一劍,卻在下一劍斷氣。

“……嘖,怎麼沒聽說他的武功這麼高強!”

耳邊傳來細微的說話聲,藉由聲音的位置掌握到心臟的所在,劉輝隨即朝聲音的方位擲出短劍,接著聽見一聲淒厲的慘叫。——剩下三個。

剩餘的歹徒使出全力攻擊,相當難以應付。可惜這次他們挑錯了對象,劉輝眨眼間便砍殺了兩人,剩下最後一人。

劉輝腳下一掃,趁敵人絆倒之際伺機刺出一劍,從慘叫聲判斷應該成功貫穿敵人的左肩部位。——不過,還不能馬上殺了對方。

“——秀麗在哪裡?”

令人不寒而怵的冰冷語氣,連見識過無數血腥場麵的刺客也感到毛骨悚然。

“說!”

劉輝麵無表情轉動反手緊握的劍柄。肩部遭到剜挖的刺客忍住哀嚎,以暗藏右手的短劍刎頸自儘。

此時,冷不防傳來兩起鈍重的落地聲,一個低沉的嗓音在密閉的空間回蕩著。

“——這裡!貴妃娘娘人在這兒!”

對方的聲音很刺耳,而且其另有同伴。劉輝繃緊神經,前方的黑暗之中的確感覺到兩個人的動靜。

“……真的是、紅貴妃嗎?”

“沒錯,可惜她現在不能說話,所以你聽不到她的聲音。那麼,現在是否請你放下武器?”

(不、不對————!!)

此時位於稍遠處的上方,秀麗正在黑暗中獨自奮鬥,被綁在柱子的秀麗發現走至下方的兩名刺客企圖誘殺劉輝,霎時臉色發青,然而嘴上再度纏了布條,無法大叫出聲。

在沙啞的聲音要求放下武器之後,頃刻傳來鏗鏘落地聲。得知劉輝放下武器,秀麗愈發慌張。

(啊啊笨蛋!跟你說那不是我啊!!那兩個是準備取你性命的刺客!!哎喲這塊布真討厭!)

“真乖。”

語氣聽來愉悅,其中一名男子湊近劉輝,進入攻擊範圍。

秀麗不斷甩頭扭動,極欲掙脫束縛,此時插在發髻的簪子掉落,是劉輝贈送的金步搖。秀麗靈機一動,接著以唯一自由的雙足毫不猶豫地使勁踢落發簪。

鏘——聽見發簪發出偌大的聲響,男子反射性地轉向身後,這時秀麗終於掙脫纏在嘴上的布條,聲嘶力竭地呐喊。

“——劉輝!那不是我啦!笨蛋————————!!”

劉輝微微一笑。

“——我知道。”

下一瞬間,兩名刺客明白自己的胸口已被長劍刺穿,口吐鮮血的同時,男子們徐徐轉頭。

“……你的武器不是放下了……”

“那是劍鞘。——很不巧,秀麗可不像你的同伴那麼重。”

所以不會發出那麼鈍重的落地聲——劉輝表示,男子勾起嘴角。

“……以你的資質可以成為一名出色的刺客……”

“那秀麗會討厭我的。”

劉輝甩了甩沾滿血漬的劍刃,立刻摸索階梯直奔而上。雙手遭到反綁的秀麗仍未掌握目前情況,拚命想掙脫手上的繩索。

“劉輝!你該不會一命嗚呼了吧————?”

“我還活著。”

耳邊傳來輕聲細語,秀麗嚇得整個人差點跳起,劉輝以小刀將繩索割斷,一語不發地緊緊擁住重獲自由的秀麗。

“……幸好你平安無事。”

秀麗放鬆地籲了口氣,已經無力回抱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