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阻止了自己的狀元及第雄心的三人中的一人。
暫且不論那個放了進士典禮鴿子的家夥,剩下的兩人在春季朝廷考察期間,沒有輸給那些無能官吏們的愚蠢刁難,算是表現得相當不錯,讓自己感受到輸得並不是很冤枉。
然後,兩個人都接受了異例中的異例的任命,明明是新人卻同時作為州牧前往了形勢一觸即發的茶州。
那個號稱之前能夠四肢齊全地回來的州牧屈指可數的茶州。
(嗯,嗯,其實我也不是擔心他們啦。)
僅僅是短短半年時間,茶州的狀況就發生了激變。
在眾多茶一族的捕獲——以及訃告接二連三傳來時,隻有和那兩個人相關的情報總是流動性的,很多都無法確定。在聽說他們好像進入了茶州之後,立即又傳來他們不知道為什麼全體下落不明的消息。當他們突然在州都出現後,接近著所有不少家夥都得意洋洋地宣稱他們一定是被卷進混亂死掉了,這也讓珀明煩躁到了頂點。
(如果是死了的話,我一定要去好好吼他們一頓。)
甚至於頭腦一向冷靜沉著的自己居然不小心冒出了這樣意義不明的念頭。
然後——真的是在千鈞一發的關頭,終於收到了他們所有人平安完成了就任典禮的消息。而且,還伴隨著茶家戲劇化的宗主交替以及罪行檢舉這樣華麗麗的成果。
讓曆代州牧都頭疼不已的問題,被那兩個人一刀兩斷地解決了。
當朝廷中人紛紛為此喧嘩不已的時候,隻有珀明僅僅哼了一聲。
(既然是能夠和我互角的對手,做到這種程度是理所當然的吧!)
因為應該還剩下了小山一樣的事後處理,所以他原本以為今年的朝賀他們不會來了——
珀明衣襟帶風地衝向了宣政殿。
僅僅是半年多一點的時間。不可能有什麼特彆的變化。但是——
發現了平時總是緊緊關閉的宣政殿側門還開著一扇後,他立刻偷偷溜了進去。一麵因為看熱鬨人群的眾多而咋了一下舌頭,一麵迅速地找到能夠看清的場所而擠了進去。
(唔,那個就是——鄭官吏嗎?)
首先進入視野的,是一個擁有溫和麵容的官吏。沉穩的雙眸中洋溢著滿滿的睿智,在那深處搖蕩的堅強的意誌將他外在的纖弱形象一掃而光。冷靜沉著的舉止滲透出了內在的遊刃有餘的自信以及深思熟慮。即使行走的時候微微前傾著身體,腿腳似乎有些不便,也絲毫不能損害到他發自內在的品行。和吏部、戶部的兩位尚書又有所不同的——從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說更勝一籌的氣度。就好像是寧靜而不可動搖的大樹化身一樣,傳說中的官吏就位於那裡。
一想到這樣的人物居然直到現在還是一介州尹,隻是從四品的官位,就讓人覺得前所未有的不搭調。
接著,因為發現了在他身邊攙扶著他一起前進的小巧身影——珀明瞪圓了眼睛。
顯示著三品官位的官服,也許因為是女性式樣的關係吧,看起來給人非常柔和的印象。她的腰部佩戴著鏤刻著代表茶州州花“月彩花”的佩玉,然後複雜地梳理在一起的頭發上,代替了冠冕的是隨著她的行走而搖蕩的“蕾”之花簪。在她的頭上,以赤紅的山茶花為中心,四周點綴著黃梅以及臘梅之類的小小的黃花。除此以外,還用高雅的金步搖以及發帶進行了華麗而不刺眼的裝飾。在她的耳朵上,搖曳著顆粒不大但是品質優良的紅玉耳環。右手手腕上纏繞著細細的兩串銀環,越發襯托出了她的手臂的纖細。從衣擺下顯露出來的小巧的腳上,穿者和春天一樣的布鞋,不過質地卻是上等的絲絹。但是,最讓人吃驚的還不是這種地方。
(……那家夥……?)
珀明超認真的麵孔,刷地掠過了一抹紅暈。
最初他認為是由於發型以及化妝的不同,但是——並非如此。
雖然凜然的臉孔輪廓還和平時一樣,不過給人的印象卻遠要比以前成熟。在全年春天還和自己一樣存在著的“不成熟的小孩子”的一麵,就好像是脫殼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原本隻是明朗而筆直地凝視著前方的眼神,現在卻帶上了柔和優美以及意味深長的部分,醞釀出了難以形容的複雜色彩。
不是因為形形色色的發飾以及寶石裝飾,更加不是因為發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變的讓鮮紅豔麗的山茶花都隻能成為她的陪襯了。
並不是她僅僅稱得上清秀的麵容起了變化。
珀明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人的內在變化會如此顯著地影響到外表。
如果注意不到反而覺得很奇怪。
(她變美了啊。)
珀明真的很直率地如此想到。
宣政殿內被微妙的寂靜所籠罩。
(……?好像不是以前那樣充滿赤裸裸惡意以及帶刺的視線啊……)
在柴凜花費了大量時間將她打扮到不能再打扮的時候——雖然有悠舜向她保證說因為不是元旦,所以沒事——她已經做好了接受相當數量的起哄和罵聲的準備。
也許是因為悠舜也在的關係吧。就在她如此說服了自己而微微抬起麵孔的時候,首先看到了是悠舜滿臉喜色的笑容。簡直就好像是恨不能哼出歌來一樣。
“嘿嘿,這種感覺還真是不錯啊”
聽到悠舜這樣大膽的嘀咕,秀麗有些吃驚地陷入了迷惑。
(感覺不錯????)
秀麗本人可是正為擔心頭上的紅色山茶花會不會掉下來而提心吊膽呢。
(……啊……我明明說過至少給我換成淡紅色的花嘛……)
雖然她一再強調自己絕對不適合什麼鮮紅的山茶,但是柴凜還是笑嘻嘻地貫徹了自己的意見。
(這個啊,是名為“紅劍”的山茶哦。既然是上陣的話,不戴這個戴什麼呢?)
突然之間,被她所攙扶的悠舜拉了拉她的衣袖。秀麗這時才注意到他們已經到了應該停止的地方,於是慌忙重新打點起精神。
為了能讓悠舜下跪而伸手幫了他一把之後,秀麗這時才來到悠舜的一步之前,進行了正式的跪拜之禮。因為她等於是打破了禮儀去幫助悠舜,所以她已經做好了被申斥或製止的心理準備。但是,也許經過了事先的叮囑吧,到此為止什麼都沒有發生。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麼是什麼人進行的叮囑,現在的秀麗完全可以想象得到。
能夠在這樣的他的手下工作,秀麗認為是一種光榮。
不知不覺,心靈已經好像雨後春筍一樣清澈……沒事的餓。
她雙手交叉,頭部深深地向前方傾斜,“蕾”之花簪簌地響了一聲。
“茶州州牧紅秀麗,以及茶州州尹鄭悠舜,在此晉見王上。”
直到發出聲音的這段時間,究竟算是長呢,還是算是短呢——?
“……兩位卿家,”
頭頂傳來的是微微有些乾澀的淡淡聲音。
不是好像進士典禮時一樣的,連臉孔都無法看到的距離——好近。
“——平身。”
秀麗抬起了麵孔。
好像玻璃一樣,排除了感情的雙眸。目睹著那屬於王上的冷然表情——
秀麗展現了燦爛的笑容。
楸瑛在視野的角落捕捉到,輕輕搭在椅子上的王上的手掌,微微地顫動了一下。
可是,僅此而已。
無論是甚至可以用沒有感情來形容的聲音,還是最近特彆增加了幾分乾練的眉清目秀的臉孔,都沒有任何變化。
和很難得在公眾場合表現出驚訝的絳攸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但是他會那樣……也並不奇怪……)
楸瑛自己也大吃一驚,然後不由自主深有感觸地對應該已經很熟悉的少女刮目相看起來。
在龍蓮突然跑到貴陽來,宣稱要參加彩七家宗主朝賀的時候,他也遭受了同樣的衝擊。
在茶州發生的事情表麵上的情報他都有所掌握。
但是他從來沒想到,那是深刻到會在不到一年時間內就為她本身帶來巨大影響的東西。
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說她隻是普通的“清秀”。
……可是正因為如此,他反而因為連睫毛都沒有動一下的王上感到詫異。他和絳攸之所以守在兩側,就是因為覺得王上見到秀麗後,就算激動到從王座上站起來也不足為奇。
就好像,原本親密度過的那短短的時間,都好像煙霧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感覺上——相當危險。)
楸瑛總覺得自己就好像是看到了已經產生裂痕的玻璃工藝品一樣。
“老爺你不去宮城那邊沒關係嗎?”
邵可欣賞著已經闊彆許久的靜蘭沏出的茶水,笑嘻嘻地說道。
“嗯?反正也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事情啊。隻要好好等著她就會回來了。”
外麵傳來了風搖動樹枝的聲音。
靜蘭還記得整個庭院都被花香所籠罩的春天。和當時還很精神的夫人、秀麗、邵可,四個人一起與池中的魚兒嬉戲的夏天。忙著撿拾柿子和焚燒落葉的秋天,在外麵的世界已經徹底銀裝素裹的夜晚,為了發燒的秀麗而做出小小的雪兔的冬天。那段溫柔的時間讓他回憶起了如何微笑,而雷雨的夜晚則讓他了解到喪失重要的人後的絕望。
在這個府邸,他成為了“茈靜蘭”。
那之後,時間繼續流逝。
“老爺……小姐好像一開始就不需要我的幫助啊。”
“是啊,因為反而是你和我需要秀麗才對吧。”
邵可沉穩地凝視著靜蘭。
“比起需要什麼人來,那個孩子絕對是被彆人所需要的一方。和我的妻子一樣,當時她也沒有讓我保護她。所以隻是出於‘想要保護’這個理由是無法呆在她身邊的。因為她主動選擇了作為官吏、作為保護者出現,所以今後這些隻會表現得更加明顯吧?”
“是啊,我沒有起到作用。她現在也是一個人在努力。”
“你現在的表情不錯。看來接下來的部分不用說你也知道了。”
“是。因為看到老爺的麵孔,我就想起了自己的原點。”
邵可帶著惡作劇的微笑,從懷中取出了一封書信。
“是白大將軍交給我的。他說讓我轉告你回來後一定要作為羽林軍的一員去參加酒會。還說如果一刻鐘之內你沒去的話,他就親自來接你。”
正好在這個時候,門口傳來了白大將軍“有人嗎?”的大嗓門。除此以外還有幾個聽起來酩酊大醉的同僚的聲音在七嘴八舌得喊著靜蘭的名字。
靜蘭一陣目眩……他不想承認這種破落戶集團就是以精銳著稱的近衛軍。
“……又不是上門來踢場……”
“因為是正月嘛。我個人認為你偶爾和大家一起去喝一杯比較好。可以喝點酒發發牢騷,也可以說出不滿發泄一下鬱悶。而且你也可以和他們討論一下人生的煩惱嗎……”
“哈……和那種醉鬼軍團討論人生的煩惱嗎……”
“你平時對自己太嚴厲了。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也不是隻有我和秀麗。你一定不要忘記,現在有很多人對你伸出手,而且現在的你也不再有什麼枷鎖。和秀麗一起離開這個像盆景一樣的所在吧。你也應該意識到,自己是生活在並不要求完美的世界中了。”
當靜蘭因為聽到出乎意料的話而暫時失去語言的時候,邵可從背後推了他一把。
“所以你可以放鬆自己了。如果你需要回家的話,隨時都可以回到這裡來。放下心來隻考慮自己的事情吧。因為不管怎麼說,你最不擅長的就是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