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那年,冬季比平時到訪得更早——……(1 / 2)

彩雲國物語 雪乃紗衣 8030 字 8個月前

那年,冬季比平時到訪得更早——。

純白的雪,像鵝毛一樣翩翩飛舞。

簡樸的墓碑林立著,孩子一個人默默地做完了最後的墓碑。

用全新的樹皮作的墓碑,有二十來個。

白色吞噬了所有的聲音,死一般的寂靜。

他跪了下來,慢慢地仰起頭,眼裡映照著天空。

他默默地承受著不允許有一絲汙垢的莊嚴的白銀的洗禮。

——即知如此他還是犯了罪。

隻是,為了自己而犯罪。

冷酷的白色的女王打算(讓雪)不停的深深地下著的樣子,影月無法忘記。

沒有一個人知道,深山中那小小的村莊,寂靜地停止了呼吸。

——因為秋天匆忙地過去,山菜和山果確實比例年的收獲少了很多。

就連平時生活在海拔較高的雪狐,也為了尋求鉺食而下山來到村裡

雖然西華村隻有老人,但他們注意身體,互相幫助也應該足夠能度過冬天。

飯桌上的些許奢侈,在直到雪融化的幾個月為止,稍稍忍耐一下就行了。

那個時候隻認為和平時不一樣而已。

春天還會像以前一樣再度來臨,他沒有任何懷疑地相信著。

——但是

“堅持!請堅持一下——!”

躺在眼前的老人,突然不停的抽搐起來。肚子像太鼓一樣鼓起,腳踝浮腫得很厲害。全身的皮膚都帶著黃色,眼白的部分也混濁著黃色,手掌上出現紅斑,手指像鉤子一樣彎曲,凍僵了似地一動也不動。臉也腫得胖胖的,好幾次一邊激烈地喘氣一邊嘔吐著。但是,因為吐得太厲害,隻吐出黃色的胃液。

不知到沒到十歲的孩子停下吸藥的手,像是想稍微輕鬆一點似的,讓老人的身體朝向側麵想要撫摸他的背。

突然,手被抓住了。不對,是像鉤子一樣彎曲的手,抓住了手臂。

老人的意識,應該已經沒有了才對。

但是,那雙眼睛,吃力地看著孩子。

“……抱歉啊,影月……這樣看著,你……是最累的吧……”

做好了死的覺悟,十分溫柔的聲音。

孩子的眼裡,滿是淚水。

——走了。他,也是。

“……不要,不要走…………!”

緊緊地握著像鉤子一樣彎曲的手,孩子像祈禱一樣壓著自己小小的額頭。

看著他撕心裂肺般的絕望呼聲,老人內心對沒有完成他的請求而感到歉疚。

對好不容易有了笑容的幼小的他,卻體驗如此殘酷的回憶而感到歉疚。

有著二十幾名村人的家,剩下的隻有自己和村長。從前取得的杵柄,連村裡體力最好的自己也到了風燭殘儘的時候。……最後發病的村長,也應該活不長了。

隻有堂主到現在還沒有發病,是唯一的救贖。

連他都倒下的話,影月已經傷痕累累的心裡,將不會再有光明射入。

“……呐,你,想成為偉大的官吏吧。彆老是哭個不停,好好努力啊。啊?……隻有你和堂主沒有患這個病,要感謝上天啊。”

從原因不明的奇病而最先倒下的村人起,隻有短短兩個月。堂主和影月不眠不休地來回奔波,儘了多大的力,村裡誰都知道。又有一個人倒下時,每一個人都祈禱著道寺的堂主和幼小的孩子能夠沒事而死去。

身為外鄉人,對沒有患病的兩人,沒有一個人責怪他們。

沒有患病真是太好了,每個人都是笑著死去的。

接著,老人也再次,十分溫柔地祈禱著道寺的堂主和他帶來的孩子的平安。

“你和堂主一定受到了仙人的加護哦。能夠活下來。彆擔心。我們先走了,會在冥府好好地看守著你當上官吏的……”

那句話的最後,死亡的鐮刀斬斷了他生命的線。

“————!”

在快要死的時候,還是如此擔心他的聲音,聽了多少次了呢。

影月至今還記得殺死了血脈相連的親兄弟的那一天。

毫無感情的親兄弟的臉。想殺死自己的父親的臉。

從那以來不管怎樣被溫柔地對待,內心深處的深處,其實一直都害怕著人。

但是

——我愛你們。

影月第一次,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我愛你們。我愛你們。我愛你們。

完全接受了被親兄弟疏遠的自己,西華村的每一個人。

愛著,然後又失去了。

“堂主大人!”

哭著飛奔到村長的家。

在那裡,打算看病到最後的堂主大人的手抖落著,出現了老婆婆的身影。

“源也,去世了嗎……”

看著飛奔而來的孩子,老婆婆輕輕地苦笑著。

“比我還早走真是無情啊。好了,我也差不多了。剛才若堂主也說了,影月啊……那裡有個壺吧。”

拚命地伸著和老人一樣彎曲得像鉤爪一樣的手。

“……那是村裡大夥兒募集的錢哦。雖然是大家一點一點積蓄起來的,沒想到這麼快就都精疲力儘了。本來是想到你接受國試的歲數為止,集齊一大筆錢讓你嚇一跳的,預定真是被打亂的亂七八糟啊……”

勉強將話一個勁地像發牢騷般的說出。但是黏汗從額頭象瀑布一樣地流出,激烈的喘氣聲在喉嚨裡呼呼作響。儘管如此,老婆婆仍裝著沒事的樣子,仰視著影月和臉色蒼白的年輕堂主。特彆是,感情十分脆弱的這位水鏡道寺的醫生,歎著氣。

“……你啊,明明是醫生卻不敢看到人死去,每次都哭得稀裡嘩啦,雖然一直很吃驚,要改正啊。看病的時候絕對不能哭啊。我如果再年輕五十歲的話,就要推倒你了哦。”

堂主的嘴唇微微的動了動,沒有說話。蒼白的臉,祈禱似地看向山麓的一角。看著到了最後的最後仍不放棄的青年,老婆婆笑了。

“……抱歉啊,在器具還沒送到的時間裡,大家卻都走了。因為這個村子太偏僻了,不知道他存在的人實在太多了。”

叢黑州州都遠遊來回遞送文書,要花半年時間。而且季節是冬季——其實連文書都不能好好的送到這件事,老婆婆是知道的。看到最初病人半個月就去世了開始,村裡人一個一個倒下的時候,作為村長的她靜靜地下了決心。

……原本隻以為冬天比平時來得早了點罷了。

但是,那是西華村,最後的冬天。

在不停降落的送葬的雪中,埋葬了這個小小的村莊,無人知曉地靜靜地消失了。

“我知道的。你們竭儘全力地給我們看病。如果從都城的良藥和器具送到為止,我們能夠能夠撐到那時的話,你們一定會治好我們的。”

第一次,年輕的堂主的臉有些扭曲。

某一天居住的道寺突然廢寺,卻從來沒有停止過笑的年青人。他,他某天撿到的孩子也是,這個隻有老人的村人理所當然的愛著他們。

名為未來的深愛的孩子,現在,緊緊地抱住老婆婆哭出了聲。

撫摸著他的頭,老婆婆想起了很久以前從曾祖母那裡聽到的話。

“……早冬來臨的時候,水中的魔物會來……這樣說呢”

影月,老婆婆哭著俯視著孩子。

“好好努力,堅持。你的話一定能考上國試的。你不是一個人。就算少堂主不在了,你還有另一個自己啊”

聰明如影月,隻想了一會兒就意識到一件恐怖的事實。

象被彈一樣地看見堂主大人。

沒有異變。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堂主大人,垂下了眼。

僅僅如此影月便明白了。

“……騙人的,對吧……”

“影月……”

像勸解一樣的低語,影月一個勁地張大眼睛,哆嗦得尖叫著。

“騙人!騙人的!騙人的對嗎?呐,堂主大人!”

抓住的手腕,像枯木一樣纖細。那不是因為疲勞而變細的。

如果是擅長製藥的堂主大人,應該能調和抑製眼白變黃的黃疸的藥的。緩和劇痛的藥也是,把積壓在肚子裡的水和尿一起排出的藥也是。自己每天反複調和著,傳授給影月的是堂主大人。隻有襲擊村子的奇病無法治好。

“隻有對孩子不能撒謊哦,少堂主。你也參與了哦。明明身體是最差的,隻憑氣力每天每天在村裡來回奔波。但是受你照顧的,我是最後一個了。之後,用你全部的時間在這個隻剩下一個人的孩子身上吧……”

老婆婆眯起眼。想起了從年輕的堂主來到村裡以來度過的美好時光。

“……很快樂啊。人生的最後,讓我看到了美夢哦。”

那是,西華村最後的女長老,臨終的話。

……隻剩下兩個人的村子,靜靜地等著死神來狩獵最後一人。

堂主大人在影月身邊的時候絕對不會露出痛苦的臉色。

膨脹的肚子。浮腫的腳。肌膚日益變黃,手指有些彎曲。藥已經無法再抑製,像石頭沿著坡滾落下來一樣病症急劇地惡化了。

“……呐,影月,不要哭。看不到你的臉了哦。”

對著每日每日一邊哭一邊製藥的深愛的孩子,他溫柔地笑了。

“我給黑州新赴任的州牧大人,寫了文書哦。接受國試的時候,拿著那個去見櫂州牧。他一定能代替我輔佐你的。”

接著,“那天”到訪了。

看著堂主大人不停地抽搐著,終於影月腦子裡的一切都被吹走了。

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道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