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名“水都”的藍州境內,有著氣勢恢宏的城郭。
因為四周護城河和水渠縱橫密布,從高空望去宛如浮在水麵的城郭一般。故而比起家名(藍州城)來,稱其為“湖海城”的人反倒更多些。這座城迷倒了眾多前來遊覽的詩人,據說稱頌其絕世美景的詩篇達到千篇以上。而一到戰時,這座城郭往往又會變成比王城還要穩固的要塞。
在這座水上要塞的某個樓閣內,有三個三十多歲享受著習習涼風的男子。三人正做著的事情完全不一樣:一個睡得正酣,一個獨自下著圍棋,最後一個一言不發地看著手中的書簡。
“……然後呢?最小的那孩子在信上怎麼說?”
“說什麼這個冬季感覺世界像是天翻地覆變了樣子……”
在桌邊讀信的青年這樣回答獨自下著圍棋的男子的提問。於是睡著的那人停住了酣睡時發出的鼻息,眼睛睜也不睜就像貓一樣從喉嚨深處發出笑聲。
“畢竟尋找了十八年啊。見那兩個人沒事,小幺也會覺得高興吧?”
“但是龍蓮被利用了居然還能毫不在意,對長老們來說,這件事本身就很成問題吧。”
語調、聲音、甚至抑揚頓挫都一模一樣,幾乎讓人分不清是誰在說話。
“有沒有被長老聯督促籠絡那倆人啊,雪?”
“嗯,猜對了。杜影月那邊還好說,問題還在於紹可大人的女兒。藍家的命根子居然被紅家的直係長女攥在手中,想想就覺得嚇人哪。”
“你還是隻知道考慮眼前的事。紹可大人暫且不說,若就憑紅黎深那樣的人,哪能對藍家的事指手畫腳呢?‘藍龍蓮’不可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比起這來更重要的是——”睡覺的青年的表情稍稍緩和了一些,“……或許對於龍蓮來說,長久以來,活著並不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吧。這才是更重要的啊。”
氛圍稍稍變得溫和。在桌邊刷刷地寫著書信的男子,不經意地喃喃道:
“……楸瑛要是偶爾也能回來一趟就好了。我和玉華一直都在等著他的啊……”
聞言兩人都微微露出苦笑:就是為這,楸瑛才老不回來的呢——長兄夫妻間好的過分,無論在一起多久都跟時間停滯了一樣的如膠似漆。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睡著的男子一手托腮,直起半身來:
“啊,那就讓他回來吧,反正也是時候了。”
“也是啊,總不能一直放在王的身邊吧,浪費了楸瑛,輔佐那麼個國王……”
下著圍棋的青年也打了個響指,回頭說道:
“數楸瑛最率直最認真最可愛了,趕快讓他調回來吧。反正他很快就會發現自己並不打算真正想王上效忠,大概還為這些無聊的事而開始煩惱吧。不知道如何道彆而糾纏不清也怪可憐的,還是幫他做個決斷,讓他好好理清思緒吧。”
把坐在桌邊的兄長撂在一邊,剩下兩人徑自說起話來。
“也是啊。那王上那邊怎麼辦?”
“有十三姬在就行了。就等著瞧王上會怎麼辦吧。”
“對了,十三姬和秀麗還是同齡呢……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安好心。”
下著圍棋的青年微微笑著,敏捷地將手一揮,抓住了一枚從窗外飄進來的綠色葉子。
“那個王,意外的頑固而且理想主義,讓人不由得想逗逗他。他比起清苑來有趣多了。這樣那樣的最終居然能把自己的想法堅持下來,而且也沒有像我所預料的那樣,留下很多芥蒂。”
“確實是啊。居然能孤軍奮戰了兩年。即使受到不公的指責也像柳樹一樣默默承受平淡置之。預先也會做些最低限度的疏通,最重要的是忍耐到極限從不真正生氣。這一條相當奏效,要是換作先皇或者清苑王子的話,大概就會迎頭反擊,結下很多仇怨了吧……”
“居然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化解了矛盾。鄭悠舜也當了他的尚書令。看樣子事情確實是變得好玩起來了呢……”
“王上怎麼樣都無關緊要了,喂,雪,就這麼辦吧。反正是遲早的事。”
麵對連睫毛的長度和數量都一模一樣、好像從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兩個弟弟的說詞,藍家長兄、三胞胎宗主之一藍雪那嘴角露出一絲溫和的苦笑。
“真是拿你們沒辦法啊。這些話直接對楸瑛說呀。”
一邊溫和地笑著,一邊手托腮點了點頭:
“不過,也確實是時候了,楸瑛也到了該結束遊學回家的最好時機了。”
序章
“臣建議將現在的冗官儘數撤職、並加以處分!”
聽到門下省長官旺季這麼一句,最沉得住氣的劉輝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倒打一耙啊。
被他抓住了劉輝和絳攸措施中的漏洞,毫不留情的迎頭一擊。悠舜的十條約定不過是個借口,悠舜不說的話,旺季大概也會說同樣的話吧。
所以這隻能說是劉輝和絳攸自己挖掘的墳墓。
旺季悠然自得的微笑,像是在嘲笑說:再怎麼有才乾也不行哪,兩個小娃娃處理的政事,終究欠缺在經驗上淺陋哪!
(不、不行,必須得說點什麼才好。)
腦海中不知哪一角還知道這樣對自己敲著警鐘,可是剩下的卻隻有一片空白了。
這時,像是安撫他的心一樣,一陣微風從左側吹過來。
過了一會兒才覺察到,原來是悠舜輕輕地搖動著手中的羽扇。
“……旺季大人說的話確有一些道理。”
悠舜沉穩的聲音沒有一絲猶疑,劉輝不禁轉頭看他。他回以不變的微笑,好像在寬慰他“不要擔心”一樣。
“我也在考慮整頓人事的事情,不過現在朝廷人手短缺是個不容忽視的事實……而且也不能說所有的冗官都是些庸才。我以為應該設定時間進行審核,然後擇優留用。不知旺季大人意下如何?”
聽到悠舜的還擊,劉輝提著的一顆心才慢慢放下來,手心捏著的一把汗也退去了。
“旺季大人肯定也沒有打算把所有的冗官都撤掉吧?”
“當然,要把在冗官中沒用的挑出來,清理出去。”
在冗官中有不少是在旺季袒護下的高官子弟,從旺季平淡的聲音可以猜得到他本來就打算想辦法把這些人留下來。
劉輝瞥了一眼一言不發的霄太師。
論年齡、官位、實力,能夠從正麵勸誡旺季的也就有霄太師了,可是他卻照例一副超然局外的神情,什麼也不說。
劉輝用小楷在紙片上寫好字,揉成小小一團,乘旺季和悠舜說話的時候,看準機會偷偷向霄太師扔了過去。本來是想砸在他身上的,不想卻被霄太師很輕鬆地接住了。
“不能幫忙說兩句嗎,死老頭!睜著眼睛在那打瞌睡嗎?白拿俸祿的家夥!”
讀完紙條,霄太師也把一個字條揉成團向劉輝扔了過來。
“還沒被逼到那個份上呢,濫說什麼呢,乳臭未乾的小娃娃!還不是你自己太愚蠢把事情搞成這樣的!在你腦筋發育完全之前先清醒著點吧!”
滿紙透著輕蔑的諷刺意味,氣得劉輝直發抖。
(這、這、這個死老頭!)
雖然這老頭看起來想殺都殺不死,可是還是很想挖個坑把他給埋掉。看人家悠舜那麼拚命地在努力……人和人真是不一樣啊。
“——我明白了。”
悠舜的話讓劉輝抬起了頭。
“那麼就通過吏部選定能讓旺季大人認可的人選,讓他們各顯神通去。期限為一個月……一個月內拿不出像樣成績來的,就給以相應的處置。如何?”
“可以。——另外,還有一件事。”
旺季“咚”的敲了一下桌子:
“關於鹽、鐵、茶葉……”
旺季的第二個奏議,讓劉輝陷入了沉思。……暫且不論關於冗官的處置,但就這一條奏議來說還是很有道理的嘛。
但是像是為了阻止劉輝說話一樣,悠舜的羽扇向劉輝一擺。轉頭看去,悠舜的表情和剛才不太一樣,很罕見地顯得有些僵硬。
“……關於這一點,請讓我有所保留。過後我必當有所提案,還請旺季大人稍等一段時日。”
委婉的口氣和笑容。悠舜已經恢複了平日的神色。
接下來又處理了幾個議案,劉輝卻漸漸有些心神不定了。
劉輝偷偷瞥向獨自坐在一邊、好像要把自己埋在座椅中的仙洞省次官羽令尹。因其身材太小,劉輝隻能看得到他肩膀以上的部分,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他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沉默著。
(……不對勁,嚇人哪……)
要是像往常一樣,羽令尹應該會為了追問劉輝娶親問題,而虎視眈眈兩眼放光吧?但是因為劉輝也沒有做好反擊準備,所以也不敢故意招惹到他。
劉輝和羽令尹目光交彙之時,羽令尹似乎微微笑了一下,雪白的胡須輕輕顫動著。
(……這人,打什麼主意呢……)
相當相當恐怖。
劉輝對現在正在進行的“反擊”,能起到什麼影響呢——
“接下來是最後一條提議,鑄造比以前更難仿造的新貨幣。”
聽到悠舜的提案,劉輝用餘光瞥了一眼旺季,他的臉上一絲變化都沒有。
鑄造新貨幣的提案一致通過,這天的會議到此結束。
“……對不住了……都怪孤太過愚蠢……”
宰相會議結束後,看著沮喪得一下子趴倒在書案上的王上,悠舜側過了頭。
“偶爾犯犯傻也沒什麼,否則不是活得太累了嗎。今天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身為一國之主犯糊塗不是會壞事嗎?”
“不是那樣的,像燕青那樣的,屢屢犯傻拿著州府的欠條到處吃白飯,不,應該說是白吃白喝,跟他比起來您這就完全不成問題了。甚至可以說,您是過於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