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芳又一次拽了拽秀麗的頭發。
“不用管他。那個清雅不也說了嗎,他們退官回家也死不了,沒有俸祿也有足夠的財產夠他們過日子的。”
“……雖然我也這麼想,可是……”
問題是,如果那樣,他們肯定就會依然帶著現在的心態生活下去了。
剛才聽到的談話裡,還有人說:“細細一想,要是整天玩樂也能過下去的話,乾嗎還要工作呢?”也有人就打算就這麼簡單的回去的。
——讓人忍不住擔心他們的將來。不光擔心他們自己,秀麗甚至都開始擔心他們的子孫了,孩子都是看著父母的背影成長起來的啊。
(……仔細想想,覺得跟在自己身後的這些人比那些輕易就放棄了的人要稍稍好一些。)
至少他們還願意為了能留在朝廷裡先想想辦法,如果這樣的話,或許還能有救。
看著秀麗臉上表情變化的蘇芳在內心裡歎息。
“……喂,不要告訴我,你又在打什麼主意了……”
“雖然還沒有開始考慮,但是……”
“但是?不是吧。你不是已經自身難保了嗎?你還有閒暇管他們?先想想自己吧!現在可不是為彆人考慮的時候!”
“知道,自己的事情也要想辦法解決,順便要是能解決的話就幫幫他們。我的信條是‘順手牽羊’,能多牽一頭就多牽一頭啊。”
“……呃,這個詞是比方這個的嗎?!”
蘇芳嘟噥著。最後也隻是歎了口氣自己把前麵的頭發往上攏了攏,通過不長的交往,他已經很清楚現在他再說什麼秀麗都是聽不下去了。
在一旁聽著的清雅輕輕笑出聲來。
“跟傳說中的一樣呢。要是真的打算做點什麼,如果可以的話,讓我也出份力吧。”
聽到這意料之外的申請,不光是秀麗,連蘇芳也大吃一驚。這種地方也有這麼個讓人無可奈何的好管閒事者啊。
“我的情況比彆人還好些,有點餘暇顧及彆人,而且……”
清雅低頭看秀麗,眼眸裡閃著純淨的興趣和好奇。
“也很少有這樣的機會。因為我,對你比較感興趣。”
蘇芳□□一聲,在一旁插嘴道:
“彆!你等等,彆再給她煽風點火了!這個小姐,根本分不清什麼是玩笑話哦!很容易當真的!你肯定會背地裡讓一個可怕的家人給纏上,還會拿竹筍砸你哦!肯定不會有好事的!我發誓!”
這話要是讓話中所說的“家人”聽到,彆說是竹筍,大概連竹槍都要扔過來了。
“啊,狸狸,彆這樣嘛,人家難得的好意!”
“這叫‘多管閒事’!你的字典裡大概沒這個詞吧?肯定沒有吧。有人白給你好處,你大概都會全盤接受吧?因為窮嘛。本來嘛,誰都是為了自己的事情應接不暇,你乾嗎還要管上彆人的事?你是誰啊,神仙嗎?或者是想當和尚?莫非有人給你算命說要是你做了好事,你那塌鼻梁就能變高,你就信以為真了?”
“塌鼻梁”?秀麗氣得發抖。據說他是因為多嘴壞了事才被降職的,這回可算是明白了。
秀麗強忍住怒火,采用了故作鎮定的戰術。事實上、蘇芳這一通過於直接的話也沒有惡意,隻是有些地方說到了痛處,讓她沒有辦法大大方方的發火,有一種踮起腳尖站著卻被看出來,讓人拍著腦袋說“小家夥,其實你還隻有這麼高呢”的小孩子一般的感覺。遇到這樣的蘇芳,秀麗也變得很容易逞強。
“哼,沒想到被露天小販輕鬆騙倒的蘇芳,居然還教訓起我來了。謝謝你的忠告!”
蘇芳也火上心頭。與此同時腦海中的某個角落一個念頭閃過:是啊,我怎麼也說起這種不合身份的說教來了?由於本性使然,他也沒有多加思考。隻是話說回來,難道之前從來沒有人提醒過她,她才十八歲,隻有兩年官齡這個顯然的事實嗎?難道誰都跟新進官吏說“要百折不撓,無論何時都要向著最高目標奮鬥”之類的過度亢奮的話嗎?不會吧?
(……至少也要告訴她,一個人能做的事是有限的吧?)
大概是因為,她周圍儘是腦筋超好超有能力的家夥吧?蘇芳轉念想到。
“我買的那些東西,因為是貨真價實的,所以沒什麼,不能算上當!”
“到現在你還這麼說啊!”
秀麗和蘇芳之間劍拔弩張,火花四射,剩下清雅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這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厭倦了,後麵的冗官們一個個懶懶散散開始聊起了閒天。
不知道是體質虛弱還是怎麼的,還有人正坐著。看到秀麗他們一幅玩雜耍的樣子,好像以為他們的處境也不是很慘。
秀麗唰的瞪了他們一眼,決定不再自己胡思亂想了。
蘇芳是正確的。但是,自己的這種熊熊燃燒的怒火也沒有錯啊。
——突然秀麗一聲怒喝:
“給我站直點!這兒不是你們家也不是遊樂園,這裡是工作場所!公共場合!!能夠讓你們鬆口氣的隻有休息的時間!!”
回廊裡響起了“當”的一聲腳步聲,仿佛是和秀麗那有些遷怒於人的怒氣相呼應似的。坐著的閒置官吏們都像不倒翁似的條件反射般地跳了起來。
“——我可把話說在前頭,最終能不能避免罷官可就取決於你們自己了。我不是你們的爹媽,不會像他們那樣對你們循循善誘開導你們,我可從來沒這樣想過。為了防止被革職拚命努力的得是你們自己。也許一直到現在為止你們過的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但是這次的罷官問題可沒這麼簡單,如果不想被罷官的話,自己去爭取!!”
一直在聽著的蘇芳放了心。雖然她還是跟以前一樣愛管閒事,但是比想象的要好多了,好像自己的話她也聽進去了。還一直以為依這個女人的性格來說,她肯定要一個人一個人地勸那些人,跟他們好言好語地說“總會有辦法的”之類的話呢。
清雅好像也是這麼以為的,很佩服似的以手支住下巴。
“你的話,她好像聽進去了耶。”
秀麗開始拽那些站著倒是站著,卻開始直往柱子上靠的閒置官吏們。他們的心情蘇芳也可以理解。確實無論是坐還是倚柱子都比較輕鬆,雖然有點不太雅觀。
“……唉——真是的,和這種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都全力奔跑的家夥在一起還真夠累的。……我真的累得差點就精力耗儘了!……”
“但是,你不是也沒輸於她,乾得也不錯嘛,蘇芳。”
蘇芳斜視了一眼這個年齡比自己小,笑起來讓人覺得很舒服的年輕人,歎了口氣。最近總覺得自己雖然年齡比較大,卻總是保不住麵子。雖然自己也不是會在意這些的人——
“……我說,就怪你說了多餘的話,事情才變得這麼麻煩的……”
“啊哈哈,對不起,但我可是說真的喲。心想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孩呢,比較有興趣罷了。”
“你要是萬一想要娶她的話,我勸你還是算了吧……因為她的人生真夠波瀾萬丈的。”
和她單純隻是朋友關係的蘇芳,現在的生活都已經開始變得和平靜無緣了,真是慶幸那時求婚失敗,光是想想當那個女人的丈夫就已經覺得恐怖了。
“怎麼可能,我純粹隻是出於好奇心,因為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嘛。剛來一年多就連續乾了那麼多驚人的事的官吏,而且還是比我小的一個女孩子,所以作為官吏比較有興趣罷了。”
清雅一邊笑一邊輕輕地搖手,比起他的年齡來顯得很是沉穩。但也並不是那種整天都是一本正經的人,有時候也會搞笑一下,性格還是比較多變的,他之所以看起來比較從容也許跟他的這種性格有關係吧。很顯然是一個很能乾的人,可就是不讓人覺得討厭。蘇芳覺得他真是過於出色了,上天的分配經常是很不公平的。
“像她這種人,根據上司和所屬部門的不同,有時候會比較有意思。像在茶州一樣,怎麼說呢,比較適合她或者說是連抽簽都會中獎的那種官吏。”
簡直就像是吏部的官吏那樣的點評。蘇芳看了看清雅,這麼說來好象聽說過禦史台剛開始露臉的時候,吏部和禦史台都會隱藏本來的所屬和身份被派到各個部門。好像禦史台是調查不正之風的,吏部是管人事評定的。
“……莫非他是——”
為了成為吏部的“蒙麵官吏”,必須在各方麵都很優秀,據說選拔標準的嚴格僅次於禦史台的選拔。隻有二十歲左右的話這也太年輕了吧,而且堂堂吏部官吏混到這些閒置官吏中來也乾不了什麼工作——
(……咦?)
蘇芳覺得想起了一點苗頭,可就是想不出來。
蘇芳也想坐下去,可是由於秀麗剛才大吼了一聲“彆坐”,現在是既沒法坐也沒法倚著柱子,實在無聊隻好在袖中抄起了手。
“……嗯,莫非你也想升官?”
“哎,儘量吧。不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當官的嗎?”
聽到好像在哪聽過的這句話,蘇芳一下子泄了氣。簡直就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微笑著的回答。……隔了好久好不容易才來工作,就遇到這個。
(頭腦好的家夥們真是的!)
蘇芳對自己所處的位置甚至都不確信。因為頭腦不好所以經常覺得迷茫,回過身來才發現又回到了原地,越想腦子越亂一點都鬨不明白。最近連想問題都覺得累,乾脆停下來隨處一躺。
(像這種家夥們,卻從不迷茫,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吧)
對蘇芳來說,能夠向秀麗和清雅這樣從不動搖,瞄準一個目標一直往前走也不是很特彆的事情。在紛繁變幻的世界中,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行走的腳步也不穩的自己,等回過神來才覺得自己一人被淘汰落在後麵了——。
“明明比我年輕很多,卻說要升官發達什麼的,真是夠厲害的!”
以既佩服又吃驚的語氣說這句話的不是蘇芳,而是剛才對秀麗說想要考吏部的那個男的。蘇芳也有同感,蘇芳覺得比起清雅和秀麗這個男的更有親切感。
“……不過,確實是那種家夥升官發達呀……看的目標就跟我們的不一樣。”
“真是羨慕那種人啊……”
“你不是也通過了國家考試嗎?在我看來,你和清雅是一樣的厲害。我,跟你們比起來實在笨得厲害,肯定是考不上的。國家考試,就假裝是人家的事,隨便地對自己說以考國家考試時的乾勁,這次去考吏部考試吧。”
看著砰砰地錘著頭的蘇芳,那名男子瞪大了眼睛。
“確實是覺得很羨慕,跟你們比起來,我真的什麼也沒做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也許這樣也好,因為選擇這樣的路的是我自己。”
自己所抓住的東西,是自己的一切。
蘇芳由於□□、假畫事件變得一文不名,無家可歸,這些全部都不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而是因為父親。現在的蘇芳所擁有的隻有自己,雖然自己也覺得沒有剩下什麼像樣的東西,但是那也是一直到現在為止歲月所沉澱的蘇芳。
“這樣一直走過來,卻還要羨慕彆人,是有點不對路。”
在蘇芳的稍微前麵,秀麗和清雅並排走在一塊。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像那兩個人一樣吧。老是犯錯,嫌累,放棄的也快,即使努力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光是眼前的事就已經竭儘全力了,自己的人生一直是在不停地摸索。
但是即使是那樣的自己,也有一個決不妥協的原則——尤其是最近才意識到,雖然不是像那兩個人那樣高得讓人驚訝的原則。
雖然在彆人看來是一個無可救藥的老爸。
一直忘不了離家出走的母親,也沒有續娶,夢想著和蘇芳在一起的父親。有點傻,小小的壞事也是覺得無所謂不覺中就做了,被人家利用之後被捕,自作自受,小聲啜泣的心眼很小的父親。即使這樣的父親,在秀麗為證明蘇芳無罪而四處奔走找證據的時候,到最後都一直在說“和我兒子沒關係”。抱著膝蓋,流著鼻涕,就好像是在小聲的喃喃自語。儘管這樣還是一直到最後都這樣說。
雖然不是一個出色的父親,可蘇芳也遠不是出色的兒子,彼此彼此吧。
父親被可怕的獄吏一直瞪著,可是仍然一直到最後都在說“和我兒子沒關係”。
有這些也就夠了,更何況是作為兒子的自己告的密。
……也許這個“不可妥協的原則”每個人都不一樣。在彆人看來不管是高是低,隻要守護這個原則的本人在拚命守護,而且在心底認為是重要的東西,彆人就用不著說三道四,多管閒事。
“為什麼要那樣努力呢?”
蘇芳曾經這樣問過秀麗。真是太多管閒事了。她當時大聲說的“這是為了抬頭走路所必需的”這句話,到了現在才明白。
對於秀麗來說,當一個官吏,這是心中特彆特彆重要的東西。
(就相對於我來說是老爸一樣)
無所謂不能這樣想,不能輕易放棄的東西,即使在旁人看來有天淵之彆,在蘇芳看來也是有相同的價值的。
將來的事比起這個,實在算不了什麼。
(……但是,也需要鎮定下來慢慢的好好想想吧)
即使不是那麼出色的人生也沒有關係,也沒打算要特意尋找夢想和希望,覺得即使沒有也無所謂。找到對自己來說“無法妥協的原則”這個最重要的東西,沿著能夠守護這個的——也許在彆人看來是極其平凡的——道路走下去,這也就夠了。
比如說,假如——假如父親沒有被判死刑的話,兩個人一起,隨便去一個鄉下,過著極其普通的生活就夠了。如果為此需要乾農活的話,那乾也沒有關係。
(……我,果然是腦袋不太靈光啊……)
事到臨頭才發現的事情比較多。
蘇芳有一種想哭又想笑的心情,臉稍稍的有些扭曲。
即使是那樣的平凡得甚至有些無聊的生活,對現在的蘇芳來說,也是具有最高價值的人生。
因為即使是那樣簡樸的生活,蘇芳也無法守護。
“……狸狸?怎麼了?走啊?”
秀麗回過頭來。蘇芳俯視這個為自己守護這個“最後的原則”的女孩。
……仔細想想確實挺奇怪的,蘇芳想到。才十七歲就在國家考試中中了探花的這個女孩,毫無疑問要比自己聰明的多。實際上,在最近的□□和假畫事件中,自己在什麼都還不明白的狀態中被拽著到處跑,可她卻不斷地找出證據來。如果說自己有什麼多餘的東西的話,那就是這癡長了幾歲的年齡吧。
但是不知為什麼,這個女孩子對自己的話都很認真地在聽。
她明明根本就用不著蘇芳,可是還是會停住腳步回頭來拉他。
蘇芳微微地歎了口氣。
“彆回頭,你先走吧。”
“但是,人家擔心你嘛。而且你不知為什麼看起來有點消沉……”
……就像這樣,無數次,為了認識沒多久的人,這個女孩回頭了吧。將來也是,就像對待蘇芳一樣。
“你先走……我隨後就會跟著去的。”
即使是這樣,秀麗還是沒有先走,在蘇芳的旁邊開始合著蘇芳的腳步走。蘇芳抬頭看了看天。
“……我更擔心你啊。”
“咦?為什麼?哪兒呀。輕易地被罷官我可一點這樣的打算都沒有喲!”
“你對我這麼好是不是因為覺得自己有罪惡感啊?”
想這樣問,但是沒有。因為已經猜中了答案的一半,繼續問的話就有點壞心眼了。
而且這個女孩肯定會為了想這個答案苦惱考慮很久的。
實在沒法對她說出“不要有罪惡感”的話,不特意問她也就行了吧。
蘇芳伸出手指,抓住了秀麗的鼻子。
“……少管彆人的事,你即使這樣做的話鼻子也不會變高胸也不會變大吧?”
“狸狸!”
“走吧,跟你說過讓你先走了。”
即使被這樣說,秀麗一副賭氣的樣子撅著嘴嘟著臉仍然走在旁邊。
這個女孩愛管閒事,喜歡照顧彆人的地方救了蘇芳。
或許,在茶州的她也是為了這,才用了那麼不講道理的辦法達成目標的吧?像這樣,受到這個女孩的救助而站了起來的人,一定還有很多吧?而以後一定也會有更多。現在她不就在想著要拾起跟在後麵的家夥們的人生嗎?
可是,蘇芳沒有能夠回報的東西。大概,秀麗也從來沒有得到過回報。
大概秀麗會說,沒有任何回報也不要緊啊。從她家那窮困樣來看,這一家一定是一直帶著這精神過到現在的。可是,這樣是不行的啊。
(要是是神仙或者和尚那倒沒什麼關係……)
蘇芳不禁想起從前在朝廷生活過的短暫時光。
不能回頭,不能顧後麵。
如果不舍棄、抖落、踢開多餘的東西,就無法前行。
——會被纏住,拖下地來的。
蘇芳又一次歎了口氣,胡亂撓著自己的頭發。
為見黎深和奇人,悠舜一個人拄著拐杖在宮城內走著。
對悠舜來說,走路的時間也是思考的時間。因為他隻能慢慢走路,所以為了避免浪費這些時間養成了邊走邊思考的習慣。這樣一來,不可思議般的到達目的地也快了。
他拄著拐杖,一邊慢慢走著,一邊整理著腦海中的信息。
突然,他被人拉住了沒拄著拐杖的那隻胳膊,讓他往前一步沒能跨出去。
抬頭一看,用胳膊夾住他手腕的是黎深,而為了避免他撞到柱子上,擋在他前麵的是奇人。兩個人都——奇人在麵具的後麵也肯定——皺著眉頭。
“——悠舜,以後彆再一個人晃晃悠悠到處溜達了。”
“……很危險的,彆老是邊想事情邊走路了。這個毛病,怎麼還不改改。”
突然受到兩個比自己年輕的友人的教訓,悠舜無奈地眨著眼睛。……為什麼原想過去拜訪的兩個人,突然一齊出現在了自己麵前呢?
“我們可不是特意來接你的,隻是偶然而已。”
“哦,偶然而已啊。”
……自己還什麼都沒問呢,兩人就這麼說了。
大概是接到王上的通知,過來接自己的吧。不過……
“嗬嗬,你們偶然也能走到一起了呢,看來關係比以前好了呢。”
故意裝糊塗這麼一說,兩人同時彆開了腦袋。
悠舜忍不住笑了。總結二人吵架前的表現,是打趣他倆的訣竅。
不經意看看周圍,看見吏部戶部兩尚書湊到一起的場景,誰都立馬被嚇得慌慌張張像兔子一樣掉頭就逃。
好像斬妖除魔的法寶、或者超強力除蟲劑一樣哪。剛想到這裡,悠舜溫和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僵硬。隻見對麵兩個男子看到黎深和奇人也仍然徑直走過來,年紀大概三十過半,一個帶著像冬天一樣冷峻的氣質,另一個則讓人感覺華美舒暢。看到他們三人,這兩人撇了撇嘴。
黎深和奇人也看到了他們,同時皺起了眉。
一時間,這裡充滿了火藥味兒。
迎麵走近時,皇毅用顏色淺淺的冰河一樣的眼睛盯著兩個尚書說道:
“——太不懂規矩了吧,不知道怎麼向官位比自己高的人行禮了嗎?”
他眉毛動都不動一下,冷冷的低音裡自有一種問罪似的威嚴的力量。
“皇毅,好了,你一開口就多說話。”
終於晏樹也開口了,穩重而生氣勃勃的笑臉跟皇毅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官服上隨意解開了幾個扣子,看上去倒像是要去哪兒赴宴一樣。
帶著明朗的微笑,晏樹看著被朝廷眾人畏懼的兩個尚書。
“可是呢,我和皇毅都比你們官位要高,這也是個不爭的事實,不知你們可肯向我們行禮呢?應該不會省掉吧?鄭尚書令不是也說過要明確君臣禮節嗎?”
連悠舜都給搬出來了,黎深和奇人不由得咬住了嘴唇。默默讓開道,簡單地行了禮。事實上,不論歲數、官位還是經驗,對方也確實都在他們兩個之上。
“好的,謝了,再會。”
兩人也不向實際上官位最高的悠舜行禮,徑直就要走開,卻被黎深叫住了。
“——慢著,怎麼沒有跟悠舜行禮?”
聽到黎深冰冷冷的聲音,皇毅沒有表情的臉色象是看在悠舜的麵子上一樣,嘴角掛上了一絲冷笑。
“……我還沒注意呢。不過那也該他自己說吧,怎麼像個公主一樣供著。”
皇毅也不行禮揚長而去,隻有晏樹對悠舜簡單地行了一下禮。
“要是什麼都不說的話,我本來也打算就這麼走掉的哦。就像皇毅說的那樣,下次還是請您自己說吧。真要人像公主一樣保護著可不行哦。”
向他們揮了揮手,晏樹也邁著輕鬆的步伐走遠了。
——黎深氣得將手中扇子狠狠敲向柱子,鍍金也掉了,扇子也散了。
之前一直在麵具後保持沉默的奇人轉向黎深:
“剛才是你不對啊,因為你在悠舜前麵說了,所以才會被人家那麼教訓!”
“什麼?人家是先教訓了我讓我向他行禮,然後想無視悠舜就這麼走開的啊!”
“你啊!忍耐這個詞語……”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當事人悠舜反倒沒辦法插得上嘴。
悠舜看好時間,像過去一樣敲起了拐杖。“咚”,輕輕的一聲。
“好了,到此為止。——黎深,在朝廷任用的官吏中,國試出身的跟蔭襲出身的比例各占多少?”
兩人的對話中被遺忘的這一點讓黎深和奇人都一驚。
資蔭製是根據家族背景、祖上的功勳而非國試成績來選擇官員的製度。隻要滿足條件且其子孫願意入朝為官,就可以無條件得到官職。因此這種官員基本上都是貴族出身。剛才的葵皇毅和淩晏樹兩個人,靠的都不是國試而是資蔭製進入的仕途。
黎深嘟嘟囔囔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回答道:
“……一度曾經比不過國試派的,可是最近幾年都是各占一半的樣子。”
大概是因為受到旺季和葵皇毅的指導,入朝的資蔭製官員中意外的出了不少可用之才。而淩晏樹很好的保持了中立,以給旺季和皇毅殿後的身份,跟國試派進行斡旋調停,也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悠舜的腦海裡浮現出旺季和皇毅的臉。晏樹雖然是中立者,卻也是皇毅的朋友。支持他們的矜持的不光是家庭出身,更有對自己能力的自信。特彆是皇毅和晏樹,不但具有足以勝任比黎深和奇人更高官職的能力和經驗,而且具有即使正麵衝突也不會後退的實力。
跟一般人很難超越國試時的名字顯露頭角一樣,他們能從靠資蔭製封得的官位迅速上升到能壓製八彩家及其他貴族以及國試派的地步,靠的也不是一般的實力。
這以後該如何領導日漸分裂的兩派,如何與之交鋒,就成了悠舜的責任。
“明白了,好了,我們快走吧,二位。——好了好了。”
悠舜用溫和的目光看著兩個有些消沉的朋友。
“剛才謝謝你們了,被你們倆像公主一樣保護著也不是件讓人討厭的事情。不管被人怎麼說了,關於這一點不用放在心上。”
起先在朝廷越深入越緊張的悠舜的表情,如今已經是不管遇到什麼都能象喝水一樣來者不拒的微笑著麵對了。
——自從那件事發生,已經十年了啊。
雖然知道已經沒事了,黎深和奇人仍然忍不住要開口或者伸手做些多餘的事,事與願違牽連到悠舜的事也時有發生。該怎樣做才能不著痕跡地幫助、保護悠舜,兩人目前仍在摸索之中。
配合著悠舜的步調一邊慢慢地走在回廊上,奇人輕輕向他請求道:
“……悠舜,找你的話你再出來。彆經常出來走動了。”
“不行啊,不趁能走的時候多走走,就越發不會走了。而且走路的時候比較容易理清思緒,並且多用自己的眼睛到處看看也能有所發現。”
“……那麼,拜托你,出來的時候要叫誰跟著。”
“我確實是叫專從護衛官不要跟著了,不過按照王上的性格,大概會暗自跟在後麵吧?我叫他們不要跟著是因為跟不跟也沒有什麼區彆,憑著兩條腿,也跑不到哪裡去。”
黎深保持著沉默。
雖然悠舜也常常對他倆生氣、責備,可是當他們——特彆是黎深——給悠舜幫了倒忙的時候,他卻從來沒生過氣。
一邊跟著平穩的拐杖聲走著,黎深吭哧吭哧地說道:
“……悠舜。”
“嗯?”
“……對,對不起。可能,剛才說了多餘的話……可是我真的沒覺得那是多餘的話,可能下次遇到我還會說……或者說,我確信我肯定還會說。”
悠舜這一次同樣沒有生氣,像以往一樣笑眯眯地接受他要惹出的麻煩。
“我明白,沒關係。謝謝你們這樣照顧我。”
接著,擺出一幅尚書令的表情抬起了頭。
“黎深、鳳珠,吏部和戶部就交給你們了。不管因為這次的事情引發了什麼,你們都要拉好韁繩,一定不要讓部裡發生動搖。”
奇人點了點頭,而黎深則嘟噥著:
“有你在,難道還會發生什麼嗎?”
“我也會努力的,可是畢竟我不是萬能的啊,黎深,所以才拜托你們兩位啊。”
受到“拜托”的黎深把臉轉向一邊,卻無法說出一個“不”字。
“請把你們的力量借給我,協助我吧。”
對於自立性極強的悠舜少見的“拜托”,兩人都很有些經受不起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