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毅叫出來的時候,秀麗正準備再次去後宮,向十三姬詢問前日說過的“獨眼凶手”的事。
由於有可能得到“藍州之行”的出發許可,她慌忙改變了預定計劃,奔向禦史大夫室。如果稍微遲到片刻而惹他不高興的話就不得了了。
實際上,皇毅的召喚正是為了這件事,也給了出行的許可。
可是——當聽皇毅說這件事的時候,秀麗卻認為自己聽錯了。
“…………什麼?”
“機密事項不要讓我說那麼多遍。王微服出巡藍州。和十三姬一起。並且未帶正規護衛的一兵一卒。我準許你的藍州之行——你去,並且要把王平安帶回。”
秀麗吃驚地張大了嘴。
“…………這,這不是假的吧?”
“是嗎。那麼就把這件事交給清雅去辦好了。”
“哇!!請請請等等!!”
秀麗急忙扯住拿起筆準備把文書上的名字消去的皇毅的衣袖。
——的確,皇毅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皇毅突然改變了心意,批準了藍州之行,並說“得到許可之前等著準備出發。”
“……難道是知道會這樣,您才說等著的嗎?”
“雖然追派新禦史是件相當麻煩的事。”
“……難道說,王上不會是沒和任何人說就去了的吧?”
“在宰相會議上雖然宣布過藍州之行,但包括我及我以下的官員都沒得到任何通知。而且最後也沒有說明以‘什麼目的’而去。”
秀麗緊緊閉上了雙眼。
“——明白了,我去。”
“去藍州的時候,順便給我對這個男子進行調查。”
皇毅指著書卷。接受了命令的秀麗偏著頭,不經意地瀏覽著書麵——她突然對“獨眼”這個詞緊張起來。
皇毅輕描淡寫地概括了書卷的內容。
“司馬迅。曾是藍門第一家司馬家總領之子。十一歲時不知是何原因,突然變成獨眼。武藝精湛,與藍楸瑛交情甚篤,同被寄予厚望,可是在五年前——司馬迅二十一歲的時候,他將親生父親殺害。”
秀麗臉色變得蒼白——弑父。
“這在十大罪中位列於前。即使是名門司馬家的禦曹司,也免不掉極刑。是啊——即使是十三姬的未婚夫也一樣。當然,他被送往藍州州府,判處極刑。”
秀麗極力掩飾內心的不安。這個男子是藍楸瑛的友人,十三姬的未婚夫。
——藍楸瑛與十三姬請求過秀麗,千萬不要再提獨眼男子的事。
“……這、這個人怎麼了?在五年前不是早就處以極刑——”
“真是個奇怪的家夥,調查過‘監獄幽靈’的,不就是你嗎?”
秀麗摒住呼吸。而皇毅繼續著尖刻的言辭。
“你說過的吧。判處死刑之後,從死囚中選拔出身手好的人,並讓某人成為凶手,不是嗎。你怎麼看。不覺得該凶手與這個司馬迅完全吻合嗎。有意思的是這兩個人都是獨眼。”
“……這要調查之後才知道。”
“對,所以我叫你去調查。萬一他有活著的可能性的話,是誰放他逃走的。與藍家是否有關聯,以及,與獨眼的凶手是否有關聯。聽說藍楸瑛離開京城回去了。你不認為這種行動十分可疑嗎。如果是‘完全無關者’的話,大名鼎鼎的藍楸瑛應該不在乎因為證詞而吃幾天牢飯的。”
他嘴角上翹,是故意做給秀麗看的。作證說過“是完全無關者”的秀麗全身發抖,這樣確信著。這種壞心眼,果然隻有清雅的上司才具有。
“……如果有關聯的話怎麼辦?”
皇毅用淺色的雙眸打量著秀麗,抱著手說道。
“——那就能把藍家揪出來。如果是與企圖暗殺即將成為王妃的十三姬的凶手有關的話,就把直接相關者處以極刑。”
秀麗倒吸了一口氣。
“我希望借此對紅藍兩家有所限製。七家受到各種優待,而那兩家以權利和財產為武器,時常無視法規,有為所欲為之嫌。這樣縱容下去的話關係到王的權威和政事。特彆是現在的王與年輕臣子混在一起,毫無威嚴。自當今的王登基以來,朝廷受到紅藍兩家極大的藐視。藍龍蓮不參加進士就任典禮,藍楸瑛把‘花’還給王,紅家停止了城下的職能。連形式上都沒表現出對王的服從。淩駕於王權之上的家族完全就是危險分子。”
皇毅明知秀麗是紅姓,仍然這樣說。
而秀麗卻無法反駁皇毅所說的話。這是正確的。淩晏樹對楸瑛以及絳攸的尖刻評價也是這樣說的。秀麗逐漸不清楚自己是站在什麼立場上了。各自的立場,所背負的家名的沉重、責任、職務,以及對劉輝的好感。
以前曾認為正確的事,曾認為可以做而作的事。這使她感到迷茫——
楸瑛把“花”還給王而回到藍州的理由,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楸瑛說過,喜歡與宣誓效忠是不同的。
從許多選項中作出一個選擇,與一開始就隻有一個選項是不同的。
在見過蘇芳、清雅,回到皇毅身邊之後。秀麗知道了許多以前不知道的想法。其中有許多無法接受的想法,也有很多認為正確的想法。
皇毅並不和藹。稍微忤逆了他,他就把免除官職掛在嘴邊,實際上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這麼做吧。他把許多事瞞起來,不留口實。若無其事地把許多事情裝作沒看到。鐵麵無情,但也不是什麼正義凜然的人。從表情上看,多半壞事也做了不少(給人的感覺是這樣)。即使這樣,秀麗也並不討厭在皇毅手下做事。
皇毅把秀麗不願看到的那一半徹底地推到她麵前。把秀麗那種隻看自己願意相信的事物的傲慢擊碎了。因此秀麗會想要逃跑,認為擊碎的話就完了而想放棄吧。隻做想做的事,隻相信願意相信的事,討厭的事根本不願意去理解——這樣的人沒必要留下,他這樣說過。
明白了是非黑白,皇毅才選擇了自己吧。恐怕清雅也是這樣。正因為如此,秀麗才無法否定兩人。被指責為天真,也沒辦法反駁。
秀麗還做不到那一步。
“這本來就是你調查過的案件。這也是收拾藍家的絕好借口。在王出巡的期間給我好好乾。”
皇毅似乎早就知道秀麗在藍州會看到什麼。
“明白了,我去。”
皇毅就像對秀麗這樣回答而感到意外似的,輕輕把眉毛向上挑起。
“就算你不回來我也無所謂。我反而希望你彆回來。”
“我會回來的!!嗬嗬,我已經決定了一件事。”
“不說也無妨。”
“前段時間,長官可是說了礙於麵子而不會做的事——”
皇毅眉梢緊鎖。秀麗看到他這種表情,輕聲笑了。
“你想說‘少給我得意’是吧。總有一天請把長官的信念告訴我。在那之前我是絕對不會辭官的。反正你也不會告訴我,也就是說我不會辭官。”
“我明白了,那就特彆告訴你好了。為了愛與和平。你隨時都可以無所顧忌地辭官了。”
皇毅立刻就以毫無起伏的音調隨口回答了。和平時一樣,真是個過分的長官。
不過秀麗毫不示弱。她儘力挺起小小的胸膛。
“藍州的土特產,我一定會買回來的!!買什麼好呢!”
皇毅呆呆地看著秀麗…………她這種不管說了什麼都絕不氣餒的勁頭,以及麵對自己也毫不退縮的膽量和毅力,確實是自清雅以來再也沒有第二人能做到了。承受能力讓人倍感佩服。
皇毅啞口無言了一陣,突然翹起嘴角笑道。
“……那麼就帶藍州名產,藍鴨蛋回來吧。”
秀麗眨了眨眼睛……鴨子?
“藍鴨蛋?和普通鴨蛋有什麼不同嗎?再說蛋在路上就會壞了——”
“藍鴨蛋最神奇的地方,就是一個蛋裡必定會有兩個蛋黃。那可是稱為雙黃鴨蛋的,藍州八珍之一。用富含鹽分的泥醃漬過的蛋很適合下酒。你給我到那裡搞到鴨蛋,連醃漬用的甕一起帶回來。”
秀麗渾身發抖,那是什麼啊——
“那個,長官,我是因公務而去的——根本沒時間做醃製品啊。”
“這我不管。還有,同為八珍之一的另一樣,象猴子頭一樣的蘑菇。叫猴頭菇的,給我到山上采去。找不到不準回來。”
說要帶土特產回來真是大失敗——秀麗被連土特產方麵都毫無情麵的專橫上司弄得狼狽不堪,可是,因為是自己提出來的,所以無話可說。
“還有最後一件事,關於這件事我必須慎重地向你下命令。”
皇毅用手指咚咚地叩擊著台案。秀麗條件反射性地站直了。
“要是王進入了九彩江,就不用追了。”
“九彩江……嗎?”
“想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就自己到當地調查去。聽好了,彆追,這是命令,違反的話就免除官職。”
秀麗感到很奇怪,她鞠了一躬之後就快步離開了房間,皇毅用比平時更長的時間注視著她離去的身影。用手撫著下巴,神情若有所思,之後平靜地開始了工作。
秀麗走出禦史大夫室的同時,突然發足狂奔。
為了在得到許可之後能夠立刻出發,蘇芳、燕青等人早已做好出行準備。
之前也對邵可與靜蘭說過要去藍州,本以為可以好好向他們說聲“我走了”,結果卻隻能給兩人留下書信——
劉輝不再城中了。
他到藍州去,一定是為了追楸瑛吧。可是,秀麗的感覺告訴她,有異變發生。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他竟然會一聲不吭,連護衛也不帶就出走。
而且,居然連靜蘭也不帶,這更說明事情不對勁。
清雅從前方緩步走來。
在擦身而過的瞬間,兩人四目相對。
清雅笑了笑。秀麗很久以後才明白他的意思。
原本在禦史室的蘇芳,被暫時派回家去拿行李。
秀麗也急忙前往邵可府,看到父親留下了“因為工作的關係,暫時離開家一段時間”的字條。秀麗認為這次也是平時府庫的工作,於是在旁邊寫上了自己前往藍州的事。然後,她把事情向燕青說明,換上旅行裝束,然後登上了運貨馬車,在中途接了蘇芳之後就直奔城門。
突然,燕青覺察到秀麗肩頭上的毛球。
“……小姐,這是什麼啊?”
“啊?這是,小黑!!什麼時候跟來的!”
宋太傅飼養的(大概是)小黑與小白中的小黑,不知什麼時候粘在身上。
它很乖地粘著,所以看起來像個很漂亮的飾物。
“啊,沒時間還回去了!小黑,你就和我們一起去吧。”
在接近貴陽城門的時候,沒精打采的望著窗子的蘇芳猛然站起來。
“哇,糟糕,快加快速度!!快啊,快啊——”
秀麗回過頭,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說“我來送你們~”,看到蘇芳那比從前更瘦的父親·樓淵西拚命邁動短小的雙腳奔跑著。
於是秀麗讓馬車停下。
“蘇芳,我做了很多飯團。喝馬車裡的各位一起吃吧。旅途一定會很疲勞,所以加了有點鹹的梅乾——還有你母親做的出汁卷哦。”
蘇芳遮住額頭。
樓淵西看了看秀麗和燕青,深深低下頭,把一個大包裹遞過來。
“給你們添麻煩了……蘇芳就拜托了。”
“啊!知道啦,我知道啦,老爸!你快點回去吧!”
燕青在車夫座上噗嗤笑了。
淵西眼眶有些濕潤。
“你終於成長了,能去藍州做事了……父親我很高興。要注意身體啊。不可以喝生水哦,你不在的期間,父親我會好好乾活,努力償還向秀麗小姐借的賠償金。你母親大概也在那裡偷偷看著的吧,她出去以後就沒回家。”
蘇芳真想在馬車中找個縫鑽進去。
秀麗緊緊握住淵西的手,深深低下了頭。
“——謝謝您,那我們走了。”
蘇芳的父親一直拚命揮著手,即使他的身影變得如豆粒般大小也沒停下。
“真是個好父親啊。”燕青這樣說道,秀麗點了點頭。
蘇芳一時間麵紅耳赤,他轉過頭去。
就這樣,秀麗一行人緊隨劉輝之後,向藍州出發。
讀了靜蘭寫的秀麗與燕青離開貴陽的報告,悠舜突然覺得有些頭暈,他用手撐在桌子上。
……也許是因為過度操勞。腳上也傳來陣痛。在茶州的時候每當出現這種情況,總是會被燕青提前覺察到而被強行帶離台案,所以不知道身體狀況如何。
他從懷中掏出妻子凜給的藥包,幾乎是無意識地將藥粉就水服下去。
冰冷的水使他的頭腦變得清醒了一些,在藥包上,他看到了妻子那熟悉的字跡。
“致正在服藥的親愛的夫君。請立刻臥床休息,就算彆人不批準,我以身為妻子的權限批準了。”
他笑了。即使冷汗直流,陣痛難忍,也感到安心。
柴凜現在也正在工部忙碌著,為了碧歌梨她們精心製作的新貨幣進行著防偽以及各種開發工作,應該也沒有休息。而凜在悠舜回家的時候一定會回來,打掃房間,做飯,為他熨燙官服,檢查手杖的情況,絕不會先於悠舜而休息。在深夜為悠舜調劑藥,悄悄在藥包中寫上那樣的字,笑著送他出門。
……時常在想,為什麼女人能夠自然地展現出如此的溫柔體貼呢。
我能夠將那種溫柔回報給凜一些嗎。幾乎不回家,回家也很少說話,醒來時已經是昏迷般沉睡過後的清晨了。總是像傻瓜一般,連謝謝這句話都無法說出口。即使這樣,凜依然對我笑著。
最吃驚的是,明白會變成這樣自己還向凜求婚,以及她至今無悔。儘管不常相見,悠舜仍為自己有這樣的妻子而深感幸福。
……即使有人說,這是自我滿足。
頭又開始暈了,也許是藥的作用,比剛才好多了。腳上的疼痛也減輕了。
悠舜遮住額頭,要做的事堆積成山。
之前是前哨戰,工作現在才剛開始,自己怎麼能是這種狀態。
突然,他的手腕被人用力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