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ecdote:8.
“這是家裡的小女兒。”岑康發扶著女兒的後背,拍了拍,對許衡和許硯談介紹。
岑芙聽到身邊父親的聲音,些許奪回魂魄,斂眸對著許衡的方向問好,聲尾有些抖:“許叔叔好。”
“岑大哥家裡竟然有兩位千金,”許衡頷首,始終掛著溫淡的笑意,“真是好福氣。”
岑芙聽著這個叔叔醇厚的嗓音,垂著的視線隻能看到他右手扶著的那根龍頭文明杖,紫檀的木猶如他給岑芙的感覺。
沉穩,儒氣,潤實。
讓她這個陌生人都感到踏實。
“哎喲,這不給家裡丟人就萬幸了。”何芳華趕緊接話,落在許硯談身上的眼睛都能發光似的,賠笑:“哪像許少爺,看著就一表人才。”
“混小子一個。”許衡眯起眼睛笑,嘴上雖然說著貶話,眼裡對侄子的驕傲早就在他說話時抬起的下頜這一動作表現淋漓。
“坐下聊吧。”
他放話後,這一屋子站著的人才回到各自的位置,圍桌坐下。
岑芙麻溜坐下,全程連頭都不敢抬。
本來以為是來吃大餐的,現在好了,這飯讓她怎麼吃!
耳畔是媽媽誇張的賠笑聲,她一個話題接著一個話題的說,見著許家人比見著錢還親。
岑芙的眉頭越壓越低。
她不知道方才許硯談那一眯眼,是不是代表想起了她。
岑芙摁開手機屏幕又熄滅,然後又摁開,反反複複解鎖屏保。
焦慮牽引著她的手指機械地做著無意義的事,腦子裡卻混沌一片。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六歲的時候。
父親在外地出差。
那天她感冒嚴重發了燒,燒紅了一張臉去找媽媽。
結果那天下午撞上何芳華要帶著岑頌宜去試鏡。
“等我們辦完事兒回來帶你去醫院!”她頭也不回地帶著岑頌宜出了門。
岑芙一個人在家一等就是半天,她翻開藥箱麵對藥盒上那些陌生的字根本不知道哪個是治感冒發燒的,又不敢亂吃,怕吃錯中毒死掉。
她給媽媽撥電話,一開始不接通,後來被接通她剛叫出一聲,媽媽的臭罵就傳過來。
“你個催命的!彆打電話了!忙著呢!”
座機的聽筒傳來嘟嘟響聲,眼淚滾到臉上恨不得都立刻被燒乾,她抽噎著回到沙發上繼續看電視,睡著又醒來。
被燒醒之後覺得兩眼發黑,六歲的她徹底絕望了,暈乎乎地又摸上了座機的撥號盤。
這一次她撥了120,不再期盼媽媽的憐惜。
急救車把她接到了最近的醫院,醫院通知了何芳華。
岑芙躺在急診室輸液,餓的渾身沒力氣,眼睛隻能睜開一條縫。
媽媽急匆匆的從外麵趕來,可是卻不是因為擔心她。
岑芙現在都還記得她那副生氣到眼睛眉毛都立著的模樣,好似自己是她的仇人一般無情至極。
“你要氣死我!不是讓你在家裡等嗎!!”
“就因為你一次次催!你姐的試鏡都被你攪黃了!”
“當初就該把你扔野地裡自生自滅!”
最後,何芳華臨時調出來一個岑康發公司裡的助理,給人家加班費,讓他陪著岑芙輸完液送回家去。
事後,何芳華更沒有照顧她,反叫她自己想辦法去辨彆那些藥的名字和效果。
下次再有病自己找藥吃。
自那以後,岑芙更一步狠記心裡。
狠記住…岑頌宜的所有事情在媽媽心裡有多麼重要。
狠記住,她在這個家裡該有什麼樣的自知之明。
手機屏幕第無數次被手指摁亮。
岑芙悄然抬眼,望著隔著一個圓桌坐在自己斜前方的許硯談。
所以,她不能做出任何影響這門聯姻的事。
不然她相對平和的生活將會一去不返,成為媽媽和岑頌宜的敵人……岑芙不敢細想。
如果許硯談真的想起什麼,他隻要有那個心,一句“可你們家老二對我…”
就能攪和得他們一家人雞犬不寧,把她推進水深火熱中。
嗓子眼泛出一股酸苦,岑芙咽了咽喉嚨,手心發涼。
麵對服務員一盤盤呈上來的菜肴,如坐針氈。
麵對著妻子不斷給自己傳遞提醒的眼神,岑康發悻悻放下筷子,對許衡笑談:“轉眼間孩子們都這麼大了。”
“上次見著還是在醫院,那會兒還是個小男生,這都大小夥子了。”
“是啊,時間快,孩子們長得更快。”
“可不是,不怕您笑話,我這閨女臉蛋兒還算說得過去。”何芳華撫了撫岑頌宜的頭發,看向許硯談,眼尾笑紋漸深。
她不斷用各種話題暗示試探許衡的態度,對許衡笑道:“咱家的孩子都長得好看,這以後的基因真是不用愁。”
許硯談坐在許衡身邊,全程沒說過話,坐得端正,卻在細小的動作中透出對這飯局的敷衍,肆意走神都不帶掩飾。
聽見這句話,他垂著眸子用筷子尖撥弄魚肉裡刺的動作一停,唇邊勾起微弧。
這麼一個小表情被岑頌宜納入眼底,他的這抹壞笑簡直撩撥起了她的心跳,被她理解成一種接受和認同。
岑頌宜抿住朱潤的唇瓣,翻湧的羞喜快要壓不住了。
同時,岑芙默默收回視線,嘴角抽了抽。
看來岑頌宜還不是很了解這個人。
岑芙見過許硯談這抹笑容。
上次見,是在咖啡店。
他悠哉哉欣賞著窗外那對惹了他的情侶被捉/奸/被暴打的時候。
很明顯,這人一笑,反而要壞事。
而許硯談這一笑,也讓岑芙讀出了他對這門聯姻的態度。
連搪塞都懶得,完全不屑。
能和和氣氣坐在這兒吃飯,估計也是因為他叔叔的緣故。
岑頌宜和許硯談這門未成文成約的聯姻最終會走向什麼結局。
岑芙不知道,卻也不在乎。
隻要彆影響到她就好。
“聽說倆孩子都在崇大念著呢,頌宜總在家跟我說,說硯談啊在學校特彆優秀,可崇拜他了。”
許衡舉起酒杯對著岑康發夫婦示意,語氣始終溫柔聽不出到底什麼態度:“兩個孩子在一起上學是好事,還請貴千金在學校多照顧著犬子。”
何芳華欠身隔空敬酒,“哎呦您說的這什麼話,頌宜不給他搗亂就好咯。”
岑芙夾起一塊蝦球塞在嘴裡,低頭乾飯,白皙的臉頰隨著咀嚼一鼓一鼓的。
這些對話左耳進後耳出。
無聊的飯局,媽媽的算盤,都還在繼續……
*
晚上,岑康發和何芳華駕車去向小區的地下停車場,把她們姐妹兩人放在樓門口。
岑頌宜下了車,後背倏然塌下去,長長鬆了口氣。
她雖然從小就跟著何芳華出入各種名利場,表麵功夫早就熟練,卻依舊在麵對許家人這場飯局裡耗儘了精力。
岑芙走在她身邊,借著路邊的燈光瞟她的神情。
岑頌宜身上的香水味隨著風撲到她臉上,是她最喜歡的那款「柏林少女」,經過時間前調直接濃烈的玫瑰調已經隱去,廣藿香在夜晚的風裡留有強勢。
她眼睛左右動了動,小聲搭話:“姐,今天這個就是那天在電影院等你的嗎?”
岑頌宜短暫休息後重新挺直後背,聽見她這句問話,臉色有一瞬間的僵,卻依舊麵不改色的回答:“嗯。”
岑芙捕捉到她那一絲不自然,裝作非常實誠的感歎:“你跟姐夫真般配,本來我還怕對方配不上你,畢竟姐這麼優秀。”
“真的?”岑頌宜聽見這樣的話心裡舒坦得不行,“你真這麼覺得?”
“俊男美女,當然般配啦。”岑芙揚起一抹笑,“誠懇”得不行。
“會說下次見著多說。”岑頌宜拍拍她的肩膀,眉飛色舞的:“等我真成他未婚妻,缺不了你好處。”
她點頭,隔了幾秒,終於把話題轉向原本的目的。
岑芙問:“姐,我沒談過戀愛,好羨慕你,你跟姐夫平時在一塊都聊什麼呀?”
她要摸清楚許硯談到底有沒有跟岑頌宜提起過自己。
“聊學校的事?或者聊家裡人嗎?”
岑頌宜眨了幾下眼睛,先反駁:“你個傻瓜,誰談戀愛聊家長裡短啊。”
“情侶之間……”她有些遲疑,最後敷衍岑芙一句:“待一塊當然就調情啊,說了你也不懂。”
她是不懂,更不感興趣。
岑芙肩膀鬆下去幾分,從她的話和表情中確定岑頌宜確實沒在許硯談那聽到什麼關於自己的事,放心了。
……
日曆翻過去一頁。
隔周周一,正式開學。
上午第二門專業課下課,岑芙和纖纖並肩一邊聊天一邊往食堂走去。
校內廣播開始放送,女同學好聽的嗓音回蕩在學校的每個角落,學校路上密密麻麻都是行進著的人。
纖纖把白色的假發摘了,今天紮的發型像兩個牛角衝天上,她非說這是貓耳發。
“為什麼不能讓你家裡知道你打工呀?”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