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樂嫣睡得沉沉,後半夜甚至做起夢來,夢見了阿娘。
夢中是阿娘那張氣若遊絲的臉。
臨終前母親瘦成那般模樣,卻仍緊緊攥著她的手腕,一遍遍喚她。
“鸞鸞,鸞鸞。”
“阿娘最愧對的便是你......”
那夜,母親身上的病痛像是好轉了許多,叮囑她許多許多話。
隻恨不得將她走後,女兒往後幾十年的人生都安排妥當。
樂嫣明白,為何母親會說這種話。
沒有給自己一個叫人豔羨的家,不能父慈母愛,始終是阿娘心間的一根刺。
善化長公主總覺得愧對女兒。
哪怕她力所能及的給了樂嫣自己能給的最好的一切......
樂嫣的娘親,雖為公主,卻並非先帝所出。
前朝末年,國君荒淫無道,時不假年,胡人南下奪取城池,諸王相繼反之。
太祖彼時也不過是北地一方諸侯,家中世代駐守興州府為將,鎮守要塞抵抗北胡入侵。
眼看朝中奸佞橫行,九州山河破碎,白骨露野,太祖痛定思痛索性扯旗造之。
太祖英傑,膝下幾個兒子亦是驍勇善戰之輩,連戰皆捷,數年間破了數州,攻下前朝半壁江山。
前朝天鳳十四年,太祖義子康獻王孤軍深入不幸身隕戰場,厄運接踵而來,康獻王之妻產後血崩而死。
太祖白發人送黑發人悲痛之下,便將才出生的善化抱來祖宅,親自賜下名姓,交給妻子撫養。
善化的前半生不算順遂,未出生父親戰死,甫一落生又沒了母親,孩童時正值亂世之中,縱衣食無憂卻也吃儘顛沛流離的苦楚。
好在,後來大徵江山立下,此後的善化長公主應當算是一路順遂了。
得兩朝天子看承照拂,封地賞賜淩駕於一應公主之上。
唯一欠缺的便是婚姻一事了。
她與駙馬婚姻不合,早已是天下皆知的笑話。
打從樂嫣記事起,便是母親帶著她在上京的公主府獨居,而父親則是與婢妾之流住在一牆之隔的樂府。
哪家的駙馬能做的如樂蛟這般痛快的?攤上了世間最溫和賢良的公主,半點不嫉妒他婚前的風流,隻盼著二人能婚後和睦相處,有了女兒後更是委曲求全為了樂嫣一次次忍讓。
更是在先帝責問起駙馬時,善化都替駙馬說儘好話。後來才徹底涼了心,才帶著女兒獨自奔走封地,與駙馬不複相見。
可縱是如此,樂嫣記憶中,母親也從不曾對自己說過一句父親的壞話。
這般溫柔寬和的公主,臨走前叫她憂心不下的便是唯一的女兒了。
善化長公主原先早有想將女兒托付終身的人選,奈何樂嫣一門心思的喜歡著盧恒。
十幾歲情竇初開的姑娘,被母親保護的太好,甚至連幾個男人都沒見過。等滿心滿眼裡都是她的那個與寡母長大,一家子破事的少年郎時,已經為時已晚。
善化長公主如何勸說她,說盧恒沒有父親,由寡母養大,家中條件也不好,一堆糟心事......可樂嫣焉能聽得進去一句?
她一意孤行。
十五歲的娘子信誓旦旦的,滿眼憧憬和期盼:“母親,你給我選的那些人我都不喜歡。我喜歡阿恒,阿恒也喜歡我,這難道不足夠了麼?”
善化長公主那時候已經病的起不來身,可她還瞞著不懂事的女兒,總在她來時,往身後壘著軟枕,命女婢們三緘其口,佯裝出自己仍隻是風寒未好的模樣。
她聽著女兒的這番話一怔,此後再沒勸過樂嫣一句。
許是她的身體日益不濟,知曉自己時日無多,憂心自己亡故後年幼的女兒舉目無親,那群父族隻怕要將她吞吃入骨......
***
盧恒聽著她夢囈,以及時不時傳來的嗚咽聲,他似乎知曉她又夢見了什麼。
這般湊近,才忽地察覺,樂嫣瘦了。
甚至瘦的腕骨突出,肩頭都是骨頭。
與以往差了太多。
叫盧恒不由得生出幾分遲疑來。
她疲憊麼......
她有何疲憊的?
這夜盧恒很疲倦,幾乎才睡下,天便亮了,他又匆匆起身前往官署。
廊外滴滴答答的落下雨水,倒是叫這天兒多了幾分清涼。
盧恒沒吵醒她。
等樂嫣醒來時,枕邊早已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