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璽愣愣地看著魔王。
他看著魔王眼睛中的喜悅,看著魔王神色中的寬容,看著魔王笑容裡獻祭般的深情。
他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個狡詐的騙子——還是用花言巧語哄騙失孤老人買保健品那類的。
祝明璽有些羞慚地垂下了頭。
……
“您真的願意為我做任何事嗎?”祝明璽小聲問。
“當然,”魔王說,“除了解除你身上的契約。”
祝明璽:“……”
祝明璽摸了一下自己心口的那個“五天之約”,然後抬頭看向魔王:“我真的想讓您幫我解除契約——當然不是您用羽毛筆在我心口畫的那個,我想讓您幫我解除奴隸契約。”
“奴隸契約?”
魔王把祝明璽拉得更近了一些,他低下頭,冰涼的指腹挑開祝明璽的衣袖,在他手腕輕輕摩挲了一下。
轉眼間,祝明璽潔白的手腕上就出現了一條細細的黑線,黑線在他手腕上環成了一個圈,像是一個鐐銬。
——這是奴隸契約的標誌。
祝明璽在奴隸契約生成之時見過一次,這是第二次見。
魔王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祝明璽解釋道:“魔王大人,我用了您給我的藥劑,但是失敗了。”
魔王抬起頭看向他。
祝明璽:“是我太心急,沒有按照您說的,把藥劑放在湯裡,而是放在茶點裡給魔王端了過去,魔王將一枚果子喂給了他的坐騎……事情就這樣敗露了。”
他停頓一下,繼續說:“如果不是若阿魔法,我早就被魔王掐死了。但魔王已經找到了若阿的孫子,馬上就要破解魔法了,等他破解了魔法,就會在第一時間殺掉我,所以我必須儘快解除奴隸契約,擺脫他的鉗製。”
祝明璽說出了大部分事實,但刻意隱去了魔王將他變成木偶人那段。
——那部分太狼狽了,他不願意說。
.
“如果你解除了奴隸契約,你會怎麼做?”魔王問道。
當然是利用若阿魔法殺死魔王,以絕後患了。
但考慮到魔王之前給他藥劑時說“我還沒有瘋到要把我自己殺死”,祝明璽又覺得鏡子裡的魔王雖然出了差錯,不但性情和外麵那個大不相同,還莫名其妙對他愛得要死要活……但歸根結底,還是不願殺死外麵那個自己的。
於是祝明璽說:“我還沒想好要怎麼做,我隻知道,如果我想活下去,就必須要在魔王解除若阿魔法之前解決掉身上的奴隸契約。”
祝明璽抬頭看向魔王的眼,輕聲說:“……或許,等奴隸契約解除後,我也可以經常待在這個世界。等若阿魔法失效,等外麵那個魔王不再把我放在心上,而是忘掉我這個小人物了,我再出去活動……而且我恢複自由身後,也能經常來找您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祝明璽在心裡瘋狂懺悔。
他就是個明知道失孤老人買他保健品是因為他長得像人家早夭的兒子,卻還是冷血無情地把保健品推銷給人家的詐騙犯。
雖然詐騙犯不賣保健品不會有事。
可是他不坑騙魔王就沒法活。
活下去是最重要的事,他沒得選擇。
可出乎意料的是,魔王並沒喜出望外地答應他,而是垂眸輕輕搖了搖頭:“我不能幫你解除奴隸契約。”
“為什麼?”祝明璽睜大了眼,他焦急地說, “您是害怕我解除了奴隸契約後對外麵的那個魔王不利嗎?我不會殺掉他的,我發誓。”
魔王正準備說什麼,卻見祝明璽忽然就紅了眼圈。
祝明璽聲音變得沙啞了起來:“……您知道我在外麵遭受了什麼嗎?”
魔王愣住了:“……你遭受了什麼?”
祝明璽低下頭揉了揉眼,把本來就有些微紅的眼眶揉得更紅了。
他啞聲道:“……您以為外麵那個魔王知道我有若阿魔法後就輕易放過我了嗎?不。他把我變成了一個眼不能視,耳不能聽,口不能言,手不能動的木偶人……我感覺我的靈魂都被抽空了,我連眼睛都不能眨,我連眼淚都不能流,我被放逐在一片漆黑的虛空裡,我甚至連求死都不能……那是我一生最痛苦的時刻,比淩遲還令人絕望。”
“我其實也沒那麼怕死的,”祝明璽偏頭擦了一下淚,“但我更害怕等魔王解除了若阿魔法後,讓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魔王臉色變得一片慘白,他碰上祝明璽臉頰的手都變得冰涼無比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他語無倫次地道歉,他閉上眼睛又睜開,好像腦海裡突然湧入了大量的,難以整理的信息,他的眼裡閃過痛苦、愧疚和掙紮的神色,“都是我的錯……”
“您道什麼歉啊,”祝明璽撥開他的手,低聲道,“又不是您做的。”
魔王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他聲音乾澀地問道:“……你認為那不是我做的嗎?”
祝明璽:“當然不是,你們在我眼中已經是兩個世界裡不同的人了。”
“……你覺得我們是兩個世界裡不同的人?”魔王再一次奇怪地重複問道。
“當然了,”祝明璽說,“外麵那個魔王是可怕的,凶殘的,令人厭惡的,惹人憎恨的,您是……”
他停頓下來,抬頭看向魔王的眼,用一種分外信任的,友好的,真摯的語氣說:“……您是我在深淵裡唯一能抓到的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