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男人都被你克死了,你還有什麼臉麵活著?”
“看我做什麼,難道我們說得不對?我家迎你進門,是為了衝喜,誰知道你八字這麼硬,居然把二弟克死了。”
“後天,就是二弟下葬的日子,你這麼孤零零的活在世上,倒不如到地下去陪二弟享福,總好過活著吃苦。”
這些話聽著耳熟,許南星輕垂雙眸,看著自己身上穿的麻衣,神情有些恍惚,喃喃道:“我這是死了?還是又活了?”
許南星抬起頭,仔細打量麵前二人的模樣。
婆婆王氏雙目細長,似睜非睜,看向自己的目光帶著恨意,大嫂小王氏唇薄齒長,嘴裡吐出來的話,刻薄又惡毒,這兩人,曾經是許南星噩夢裡的常客,到現在她還印象深刻。
“婆婆?大嫂?居然真的是你們?連死了都不能消停嗎……”
許南星皺眉,表情有些苦惱,哪怕是死了,她也不想見這兩人,看著就煩。
房間逼仄陰暗,又未點蠟,許南星這副神神叨叨的樣子,看得人心裡瘮得慌。
家中本就死了人,法事都還沒做完,大嫂小王氏疑神疑鬼的左右看了看,警告道:“許南星,我們的話都已經說到這裡了,該怎麼做,你自己心裡有數。”
放完狠話,小王氏就趕緊拉著婆婆離開,不敢在房間內久留。
門一打開,晨光照了進來。
許南星起身,試探著摸了摸那束光。
想象中的灼燒感並沒有來臨,倒是那光中漂浮的灰塵清晰可見,鼻尖還能聞到潮濕的黴味。
這感覺真的太過真實。
許南星呆滯了幾秒,忍不住朝自己的大腿狠狠一掐,痛得麵目扭曲。
“嘶~好痛。”
“所以……我沒死?我又活了?”
許南星先是慶幸的笑,然後又忍不住小聲的啜泣了起來。
她這輩子過得太苦。
這樣糟心的人生,體驗一次就夠了,她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嗚~我的命怎麼就硬成這樣,連死都死不成……”
“阿嚏~”
許南星想從身上找手帕,沒找著,順手就把床邊的白綾拿來擦淚,揩鼻涕。
這白綾,是孫家人拿來給她上吊用的。
四天前,她嫁到孫家衝喜,但成親當晚,男人就去世,喜事變喪事。
許南星在靈堂跪了三天,也被言語譏諷了三天,今早終於撐不住病倒。
她沒能直接病死,孫家人格外惋惜,所以親自給她送了一段白綾和一把剪刀,勸她早日歸西。
最好死在孫家二郎下葬之前,兩人的喪事可以一起操辦,免得給家裡再添麻煩。
如今的許南星,是死過一回的,還是多活了十年才去世的,經曆得多了,自然沒把孫家的這些手段當回事。
但在當年,許南星真的上過吊。
十六歲的年紀,本就懵懂,再加上她以前的娃娃親被滿門抄斬,剛嫁的這個男人又在成親當晚去世,她的內心本就充滿了恐懼。
孫家的人一激,許南星就害怕的上吊了。
隻是她運氣好,沒死成。
關鍵時刻,求生的本能戰勝恐懼,許南星怯懦的苟活了下來,遭了孫家不少的白眼和辱罵,最後還被孫家送給了進城的亂軍小頭目。
再來一次,許南星可不會再上吊了,那種瀕死的窒息感,哪怕是過了幾十年,許南星也還清楚的記得。
哭完一場,擦完眼淚,許南星就拿起剪刀,把白綾剪成了幾段,扔在床上,然後推開門,去廚房找吃的。
這幾天她被孫家人挑剔,吃飯都沒上過桌,饑一頓飽一頓。上輩子她性子怯懦,又沒有娘家撐腰,挨餓了也不敢聲張,隻能忍住。
但許南星死前,已經是新朝的四品恭人,還管著撫育孤兒的善功堂,經常和官宦人家打交道,漲了不少見識,可不像十六歲的時候那麼好忽悠了。
孫家不過是底層的九品小官,還沒到隻手遮天,能草菅人命的地步,雖然心裡巴不得她快點死,但隻敢逼她自.殺,不敢親自動手。
隻要她不想死,孫家也不敢拿她怎樣。
許南星一進廚房,就看到案桌上放了一籃饅頭,正冒著熱氣,一看就是剛出鍋的,許南星此時餓得前胸貼後背,手都沒洗,直接伸手去拿。
“這些饅頭都是有數的,可不能亂動……”燒飯的馬婆子知道許南星在家裡的地位,板著一張臉,不留任何情麵的擋住了許南星的手。
“我好歹也是這個家裡的二少奶奶。”許南星把婆子的手拍開,當著她的麵,拿起饅頭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
婆子雖是老仆,但也是下人,不敢和許南星硬碰硬,她橫了許南星一眼,把手裡的菜刀放下,就出門去找靠山。
等許南星吃完三個饅頭,大嫂小王氏就急衝衝的走了過來。
“你臉皮怎麼厚成這樣,還敢在這廚房裡偷東西吃,我要是你,我早就沒臉活了……”
饅頭有些噎,填飽肚子之後,許南星就給自己倒了杯熱水,慢慢的喝著。
哪怕小王氏罵得再難聽,許南星的表情也不曾變過。
這些話,她聽了幾十年,早就麻木,不像之前那樣,一被罵就誠惶誠恐,覺得那是自己的錯。
今天的許南星表現得有些怪異,跟鬼上身了似的,小王氏罵著罵著就慫了,虛張聲勢的說道:“既然死不了,就彆在後院躲懶,還不去前麵靈堂跪著贖罪。”
“就是,二少爺還等著你呢,要不是你,二少爺可不會死。”馬婆子也跟著幫腔。
孫家所有人都說,孫二郎是許南星害死的,年少無知的許南星,也這麼想,還自責了多年。
但後來許南星遇上了許文君,許文君教她讀書,讓她明白了許多道理。
所以麵對小王氏的責怪,許南星現在能理直氣壯的反駁,“孫二郎是病死的,跟我沒關係。”
“還敢頂嘴?要不是你命硬克夫,二弟會在成親當晚就去世?早知道你是這樣的貨色,當初無論你大伯說什麼,我們都不會同意你進門。”
許南星冷笑一聲,回道:“那你們去找我大伯啊,我也是被他騙上花轎的。誰知道他居然能狠得下心,讓親侄女去嫁一個死人。”
“什麼死人,那是你男人!我看你是活膩了,居然敢這麼說話。”小王氏的聲音拔高不少,顯然被氣得不輕。
她是王氏的親侄女,和孫家兩兄弟是表兄妹的關係,對那位病秧子二弟,十分疼惜,看許南星出言不遜,立刻就想衝上來收拾許南星。
許南星拿起案板上的菜刀橫在胸前,刀鋒指著小王氏,提醒道:“我大伯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我要是在孫家出了什麼事,你看他會不會找上門來!”
對方人多勢眾,許南星隻會花拳繡腿,打不過,就隻能言語威脅。
她大伯不會替她主持公道,但會以她為借口,向孫家索要好處。
這裡是天子腳下,以人命為代價的好處,孫家就算給了,必然也會大出血。
“你這是瘋了嗎?”小王氏的表情震驚。
昨天她還打罵過許南星,可許南星打不還口,罵不還手,軟和得跟個麵團一樣。
怎麼現在如此紮手。
“我是瘋了,我都要被你們逼死了,能不瘋嗎……”
許南星拿刀指著小王氏,說道:“你那麼怕二郎在地下寂寞,你怎麼不下去陪他?一大家子都下去陪他好了,逼我這個外姓人做什麼……”
小王氏瞪大眼睛,緊張的咽了咽唾沫,悄悄的往後退了一步。
“你退什麼?你不願意,你不是那麼疼你二弟嗎?”許南星一步步向前逼近。
她嫁到孫家三天,就被大小王氏兩人狠狠磋磨了三天,現在整個人麵色慘白,眼下青黑,眼中還全是紅血絲,再配上她詭異的神情,仿佛惡鬼在索命。
“你…你彆過來。”
小王氏想都不想,轉身撒腿就跑。馬婆子也不敢在廚房久留,跟著慌張的離開。
“真不禁嚇。”許南星嘲諷的笑笑。她年少的時候,為什麼會怕這個女人,明明那麼不堪一擊。
她和上輩子麵臨的是同樣的處境,同樣的人,可心態不一樣,得到的就是不一樣的結果。
上輩子她上吊沒死成,又羞又愧,被大小王氏譏諷得恨不得鑽進地裡,這輩子小王氏卻被她嚇到逃跑。
果然,文君姐說得對,人隻要自己立起來了,很多困境就會迎刃而解。
想到這個,許南星忍不住輕鬆了起來,好像重生一回,等著她的也不全是苦日子。
等再過半個月,幾路亂軍一起入城,孟彪就能領著她離開,她也有機會提前認識許文君。
光是想想,許南星就忍不住笑容滿麵,然後哼著小曲,把廚房的饅頭都搬進自己房間裡藏著。
這半個月,泰安城會被封兩次,孫家人對她可不會客氣,想不餓肚子,不能指望他們。
許南星吭哧吭哧的藏饅頭,小王氏就慌張的跑到前廳告狀。
“娘啊,你不知道,許南星她瘋了……”
聽到許南星沒上吊,還活著,王氏的眼神立刻就冷了下來,抓著丈夫的胳膊,怨毒說道:“她害死了我兒,居然還敢在我家裝神弄鬼,老爺,我們不如拿根繩子把她勒死,讓她給我兒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