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輝堂。
裴沅禎坐在太師椅上看書。
過了會,侍衛稟報:“大人,沈姑娘來了。”
沈梔梔慫。
這還是裴沅禎第一次派人找她,不知是為何事,她在門口踟躕。
“沈姑娘?”
那廂,安俊良朝她招手,示意她進去。
沈梔梔咽了咽喉嚨,忙抬腳進門。
“大人,”她福了福:“大人叫奴婢來有何吩咐?”
裴沅禎像是沒聽見她說話,繼續看書。
安俊良在一旁抵唇笑了笑,說:“沈姑娘莫緊張,就問一些小事罷了。”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沈梔梔更緊張了。
什麼小事?需得兩位大人物在這等她?
“安大人請問。”她福身。
“聽說後花園的蜀葵是沈姑娘摘了?”
“奴婢......”沈梔梔囁嚅:“奴婢看蜀葵開得紅豔喜人,而且後花園開了那麼多花也沒人賞,就......摘了。”
“摘去做胭脂?”
“......嗯。”
“那麼多蜀葵花做胭脂,沈姑娘一個人能用得完?”
“也不是奴婢一個人用......”沈梔梔不好意思道:“還分一些賣給旁人。”
“......”
裴沅禎揉額頭。
安俊良瞥了眼,頓時覺得無奈又好笑。他說:“沈姑娘有所不知,後花園的蜀葵不能做胭脂。”
沈梔梔不解:“為何不能?奴婢家鄉就是用蜀葵花做胭脂,地裡、山上到處都是蜀葵花。”
“......大人府上的蜀葵跟沈姑娘家鄉的蜀葵不一樣。”安俊良說:“府上那些蜀葵是從千裡之外的蜀州進貢而來,品種稀有。”
“實不相瞞,”安俊良又道:“沈姑娘做成胭脂賣的錢,恐怕還當不得一株蜀葵的十分之一。”
沈梔梔傻在原地!
“奴婢.....奴婢......”她支吾了半天,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哭喪著臉看向裴沅禎:“大人,奴婢真不知道那些蜀葵是稀有品種,奴婢隻想著努力賺錢還給大人。常言道不知者不罪,看在奴婢隻是一個小小婢女的份上,可不可以......”
她一臉悲痛地懇求:“可不可以彆讓奴婢賠償?”
上回打壞個珊瑚青硯已經令她傾家蕩產,若再賠這些蜀葵,那她就算賣身也不夠。
太師椅上的裴沅禎揉了會額頭,書也看不下去了,索性合上。
蜀葵稀有與否他不在乎,他隻是覺得,若再不加以製止,府上的東西恐怕要被這個膽大包天的婢女霍霍光了。
直到現在,他自己都有些納悶,若是尋常婢女做了此事,他定會杖殺。
可這個沈梔梔......
默了會,他開口:“罷了,我不罰你,不過......”
他想了下,說:“以後你去書房當值,負責伺候筆墨。”
上回見她洗筆墨很有章法,比起小廝更加細心,伺候筆墨倒也合適。
但沈梔梔聽後,不大情願。
她現在的差事隻需每日伺候午膳和晚膳,剩餘的時間可做些彆的營生掙錢。若是去了書房,得天天侯著,哪也去不了。
“怎麼?”裴沅禎斜眼過來:“不樂意?”
“大人,奴婢想了想,覺得......”
“漲月錢三兩。”
“......奴婢覺得挺好!”沈梔梔立馬改口。
突如其來這麼大個好處,她都有點難以置信,臉上的歡喜壓也壓不住。
“大人,那就這麼說好了!奴婢定會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伺候好大人的筆墨,絕不辜負大人對奴婢的一片栽培之心!”
安俊良在一旁忍笑,眼觀鼻鼻觀心,偶爾還觀一觀裴沅禎。
真是活久見,狠厲如裴沅禎這樣的人,居然也會拿個婢女沒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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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哪個官員將那日賞花的事傳了出去。
說裴沅禎珍愛的蜀葵被一個婢女摘去做胭脂,裴沅禎不僅沒惱,甚至連半點責罰也無。
是以,私下裡有人傳裴大奸臣身邊有個十分得寵的婢女。
寵到什麼地步?
據說,婢女就住在明輝堂,而且還能隨意出入裴沅禎的書房,就連裴沅禎的愛犬也交由那婢女喂養。
此傳言,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是日夜裡,人心浮動。
“看來事情比我們想象的還要順利。”
“禮部和戶部的官員都親眼瞧見了,應該不會假。裴沅禎如此看中那婢女,我們現在就動手。”
“是否有點操之過急?”
“不,等不得了,裴沅禎很快就要查到岱梁。雖說那本賬冊真真假假,但若是裴沅禎一心往下查,以他的本事遲早查出真相。”
“能否想法子攔住他不查?”
“不一定攔得住。為今之計,隻有用那婢女拖延時間,在裴沅禎去岱梁之前,你們儘快把證據都銷毀。”
“可有計策?”
“錫蘭使臣來訪,我們可以稍加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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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梔梔成了書房的筆墨丫鬟後,就不那麼得閒了。
原本書房有兩個小廝專門負責伺候,但不知是不是覺得她拿了好幾份月錢,裴沅禎竟是將那兩個小廝攆走了。
是以,除了伺候筆墨,她還得乾沏茶的活兒。
累倒是不累,就是得一天到晚在墨韻堂候著,以防裴沅禎時刻召喚。
不過如今月錢漲成三兩,這令沈梔梔又看到了希望。
她乾勁十足,甚至計劃好了,等把裴沅禎的債還清,她再多乾幾個月,攢點錢出府。畢竟這麼高月奉的差事除了裴府可再沒其他地方了。
這日,陽光燦爛,沈梔梔坐在茶水房裡打盹。過了會,有侍衛來喊她奉茶。
沈梔梔“哎”了聲,麻利地沏茶,端進書房後,發現安俊良也在。
安俊良正在跟裴沅禎談事,見她進來,居然還客客氣氣地對她頷了頷首。
沈梔梔發現,自從成了書房的筆墨丫鬟,整個府上的人對她客氣有加。
她對安俊良福了福身,放下茶正要走,那廂就被裴沅禎喊住。
“研墨。”他吩咐。
沈梔梔又轉回去,熟稔地從匣子裡取出墨條,慢慢地轉圈碾磨。
“大人,屬下已經派人去岱梁。隻不過岱梁遠在千裡,傳遞消息也不大便捷,恐怕需等些時日才有消息。”
裴沅禎點頭,繼續回信。
沈梔梔邊磨墨,邊悄悄看他寫字。
裴沅禎長得好看,字也寫得比旁人的好看,至少比她之前在舊主家的老太爺寫得好。
不過,裴沅禎的字跡更顯遒勁張狂,與他本人的性子如出一轍。
“對了,”安俊良繼續道:“明日宮中設宴,禮部來請,問大人得不得閒。”
“接待錫蘭使臣?”
“正是。”安俊良笑道:“錫蘭王子親自來訪,皇上下令讓禮部大辦,想來也欲借這次機會請大人還朝。”
裴沅禎罷官在家已久,世人皆知這裡頭是裴沅禎對皇上不滿了。而天子與重臣和好需個台階,此次設宴接待錫蘭使臣就是個最佳契機。
裴沅禎寫完一封回信,慢條斯理地吹了吹。
“火候還不夠。”他說。
安俊良自然清楚是什麼火候,“改農種桑”是裴沅禎去年就下的政令,這條政令意在經濟長遠。然而才施行一年就有人開始反對,若是以後岱梁再出點什麼岔子,這政令恐怕是徹底廢了。
廢政令,便意味著廢內閣權威,而內閣權威便也是裴沅禎之勢。
他斷不會容忍旁人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