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請問——你在和翦生談戀愛嗎?……(1 / 2)

年華隻是虛妄 賈珣 2504 字 2024-03-22

立夏。顏禾記得那個夏天有豐沛的陽光照耀蔚藍如洗的天空,地上浮動著梧桐樹繁複的陰影,看著宛然是連綿起伏的山巒。那個夏天蟬聲聒噪,雖然很熱,雨水倒也充沛,夜裡時常會看到黑漆漆的天空劃過幾道潔白的閃電,然後雨點便刷刷地落下來。那個夏天依舊看得到男孩們在操場上聚眾打球,烈日炎炎下他們追逐奔跑,大汗淋漓地咧開嘴巴笑。那個夏天的黃昏會看到高年級的師哥師姐並著肩繞著操場一圈一圈地走,彼時的落日是一盞將熄未熄的燈。兩個人走在一起的背影看上去就像電影的慢鏡頭一樣舒緩。那個夏天顏禾剪短了蓄了五年的及腰長發,她剪短的頭發長度剛剛好到肩,起風的時候細細的發絲一縷一縷地掠過臉頰,非常癢。那個夏天仍舊會看到蕭颯和她的“半括號”男朋友坐在馬路沿上抽煙,他們都是高高地揚起臉,對著天空吞雲吐霧,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顏禾其實不喜歡看到女孩子抽煙,因為她們在抽煙時呈現的並不是個性而是不雅,可是對蕭颯顏禾不得不承認,她抽煙的姿勢十分好看,她的手指潔白而纖長,她用食指和中指閒閒地夾根煙,彈落煙灰的時候小手指還微微地翹起來。她的眼神在尼古丁和焦油的熏陶裡迷離,臉上有愜意而豔媚的淺笑,然後魅惑的香氣就漫過來。看上去無限妖嬈。這女孩依舊麵如桃瓣,可是顏禾看著她的臉隻覺得恍如隔世。是的,恍如隔世。

那個夏天,顏禾十七歲。她和翦生仍舊在放學後去硯湖走很長很長的一段路,說許多許多的話。或者在周末去那條生機勃勃的街賞魚,或者去火車站眺望遠走的火車。翦生照舊騎上自行車送她回家。在黃昏裡輕俯下身去親吻她的臉頰。然後戀戀不舍地揮手告彆。那些美好而微小的事日複一日地延續,像是童年裡玩的家家酒遊戲,樂此不疲。

當然他們亦有過爭執。從去年冬天起,顏禾給自己買了個湖藍色的本子,開始在上麵認認真真地寫故事。那個夏天她的記事本裡已經有了數十篇長長短短、悲悲喜喜的小故事。從憂傷的同性戀少年到梅樹林裡記怨的女鬼……寫作的確是一件奇妙的事。她記得一個作家曾這樣說過,每次寫一本小說,最先出現在腦海裡的,不是文字,而是意象。猶如不定格的鏡頭。帶著隱約的肯定之感。顏禾在寫作的過程中確實深有體會到這一點。那些一幕一幕的畫麵在心裡掠過,引領著她。她會因著故事的持續和不斷深入,感覺到那些角色裡的小人兒是鮮活的、生動的。它們似乎有生命、有思想。它們從紙上騰地一躍而起,與她麵對麵,互訴衷腸。她寫下的一字一句都牽動著故事的走向,亦指引著那些小人兒們的成長,它們都還尚小,會隨著故事的發展在她設定的角色裡成長,它們會憂傷,會迷惘,會邂逅愛,會經曆挫折,最後長成一個年少輕狂已遠去的成年人。在這過程中她一直在和她的小人兒們說話,他們麵對彼此的時候是坦誠真摯的,她所寫下的每一段文字她都會暗自斟酌一番,想想這樣寫究竟對不對,不禁又讓顏禾想起了小時候路過賣童裝的小店門口,看到那裡的媽媽們拎起一件一件的荷葉邊的小裙子仔細地審視,有時還會回過身去,貼在她們的小女兒的身上比一比,才能知道究竟適合不適合。都是經過慎重的思量之後才做出的決定。不能出一絲一毫的差錯。畢竟,她寫下的那些文字決定著他們將會變成什麼樣性格的人。所以,顏禾在本子裡寫下的那些文字,是那些小人兒們的成長記錄手劄,是一場美不勝收的盛宴,亦是她的感情紀念冊。所以她尤為珍惜,睡覺的時候便把那個湖藍色的記事本藏在枕頭下麵,裡麵的故事何其豐富,她夜夜都枕著這個華彩的夢。

當顏禾把它們拿出來與翦生分享的時候,她看到少年拿著本子十分專注地閱讀著,眼睛裡有止不住的欣喜和驚訝。她看到少年的眼睛在灼灼發光,他讀著那些她一直奉為珍寶的文字,是對她的一種多麼隆重的檢閱啊。女孩不禁感到微微地羞怯和緊張。合上本子,她記得少年對她說,你寫的那些故事就像一場熱熱鬨鬨的燈會。它們可真迷人。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有光,神采奕奕的。有時,翦生也和顏禾討論故事裡的那些小人兒和情景,提出許多建議。對於那個憂傷的同性戀少年,翦生會說,或許他對那個少年的感覺隻是一種很單純的喜歡,與愛情無關,隻是因為彼此都想認識對方,所以才會在每次碰麵的時侯交彙眼神,眼睛裡一直藏著的那些話其實彼此都知道,可是都沒有開口說,所以他們一次一次地相遇,也一次一次地錯過……文字是顏禾的內在城堡,它們是她這段青春裡的紀念徽章。所以她並不願意去做任何的修改,其實,更多的時候是那些小人兒從最初的乾癟癟已經長得羽翼豐滿,它們已經不能按照她最先鋪設的道路走下去了。它們猶如掙脫掉韁繩的馬,自由自在地馳騁在廣袤草原上。所以爭執便從這裡一發不可收拾。每次翦生坐在顏禾對麵和她討論小說的時候,到最後都是不歡而散。他們經常在冷飲店這些公眾場合裡吵鬨起來,引得周圍的人都往他們那邊看,以為他們兩個人之間發生了多麼嚴重的事,紛紛猜測是不是那個男孩子提出分手,但女孩不同意。可是他們誰又能知道,他們其實是在討論戲中的事呢。有時,他們甚至會為一個小人兒的名字爭論半天。

翦生和顏禾表麵上看起來都是性情溫和的人,可是骨子裡卻有不能輕易放下的倔強,都不肯被對方說服,所以一場爭執之後通常是接連數日的冷戰。旁人並不會覺得奇怪,因為在他們眼中他們兩個人本來就是毫不相乾的。可是這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相思煎熬令他們都十分痛苦。於是待到再見麵的時候,所有的不悅都煙消雲散,看到的仍舊是對方在日光之下燦爛的模樣。

這天下課,顏禾照舊拿出一本小說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