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上來,我背你。(2 / 2)

山南水北 閔然 5279 字 8個月前

“王昊你也辛苦了,快去換件衣服吧。”

被叫做王昊的場務鬆了口氣,連連點頭,去臨時休息室找乾衣服了。

薄蘇這才又低下頭,看向薑妤笙的褲腳,問她:“淌水了嗎?”

這一聲,低柔得不似本人。

薑妤笙忽然就明白她在意的是什麼了。

薑妤笙出生於內陸地區,來澎島之前,從未曾見過如台風這樣真正的大風雨。來澎島之後,第一次從同學、大人的口中聽到“台風要來了”這幾個字時,便萬分好奇。

小孩子不懂災難,夜裡台風真的來襲,風雨席卷天地,撼得門窗哐哐作響,她睡不著覺,卻並不害怕,站在緊閉的窗前看了大半夜的怪雨盲風。

第二天,沒有紅色的台風預警,她們必須照常去上課。

薄蘇無可無不可,薑妤笙卻十分新奇,高高興興淌著未退儘的積水就去了。

結果當天中午放學剛剛到家,薑妤笙脫下鞋襪就揪著薄蘇的書包帶子,小小聲地說:“姐姐,我有點癢。”

薄蘇低頭,看到她細嫩的腳丫子和小腿上都有隱隱約約的紅疹,如小山丘般蟄伏,直覺她是過敏了。

不知道原因,她便隻試探性地去醫藥箱給她找了過敏藥吃。

過敏藥吃下半小時後,癢明顯止住了,到下午上學時,紅疹也差不多都退下去了,薄蘇便沒有當回事。

沒想到秋後第二場大台風,薑妤笙再一次淌水上學,當天晚上回來就發起了高燒,全身起紅疹。

薄老太太關著房門在房間裡看電視,薄蘇沒有打擾她,徑自出門,找來了醫生給薑妤笙掛水。

她問醫生:“她是怎麼了?”

醫生說:“應該是過敏吧,以前有沒有過這種情況?你們吃食上注意點吧。”

薄蘇點頭應好,送醫生出門時就在想,怎麼又是過敏。當時澎島醫療資源不足,進出島對她和薑妤笙兩個小學生來說也並不容易,薄蘇沒有辦法像網上查到的資料那樣,帶薑妤笙去大醫院查過敏源,她隻能在心底裡用排除法一個一個盲猜。

直到薑妤笙軟軟地和她撒嬌:“姐姐,我明天可以不去上學嗎?我不想再濕著鞋子上課了,黏黏的,好難受啊。”

薄蘇忽然福至心靈。

她問薑妤笙:“你以前有因為下雨天踩水起過紅疹嗎?”

薑妤笙睜著因為難受而有些濕漉漉的大眼睛,乖巧地說:“我不知道,我以前下雨天都不怎麼出門的。上學的時候,外婆都讓我穿雨鞋。山城沒下過這麼大的雨,水也沒有這麼高。”

“而且,外婆不讓我玩水,我沒有踩過。”

薄蘇沉默了。

但是從那以後,她也不許薑妤笙雨天再踩水了,還讓薄老太太給她買了一雙雨鞋,每逢下雨天,就讓她穿雨鞋出門。

隻是很多時候,狂風暴雨總是來得讓人毫無防備。

第二年,台風季又來了,薑妤笙的雨鞋小了,還沒來得及買新的。

那時候薄老太太已經不在了,第一場台風來時,照顧她們的保姆趁著第一節課雨還小的時候,給她們送去了傘,而後就回去了。

等到放學的時候,大雨如注,校門口不遠處地勢低矮的前路,已經積起了深深的水窪,避無可避。

路麵上全是來接小孩的家長,莊傳羽和薑妤笙的另一個朋友陳曙也都被家裡人接走了,隻剩下薑妤笙和薄蘇在校門口呆站著。

“上來。”薄蘇忽然說。

薑妤笙沒反應過來。

薄蘇把書包反背到前麵,蹲下了身子,又說了一遍:“上來,我背你。”

薑妤笙感覺心裡好像有什麼地方一下子塌陷了下去,軟軟的。

她推辭:“不用啦,姐姐,我走過去,回家吃藥就好了。”

薄蘇卻很堅持,催促她:“快點。”

薑妤笙拗不過,猶豫幾秒,隻好收了自己的傘,接過薄蘇的傘,慢慢地伏到她清瘦的背上。

薄蘇雙手向後,托住她的大腿,穩穩地站了起來。

她那時候讀五年級,個子已經有一米六了,在一群小學生裡鶴立雞群,但背著已經一米四多的薑妤笙,也並不會輕鬆到哪裡去。

但薄蘇每一步都走得很穩、走得讓薑妤笙很安心。

傘外風狂雨驟,水流湍急,傘內四海波靜,薑妤笙摟著薄蘇的脖子說:“姐姐,你是第一個背我的人。”

她在周記、作文裡寫過、幻想過很多次虛假的被背被愛,但這是第一次有人真實地背起了她,擋她於災痛之前,托她於風雨之後。

她渾身暖洋洋的,淚水卻打濕了薄蘇的後頸。

薄蘇腳步微頓,沉默著,什麼都沒說,隻是把她托得更高,走得更穩了。

往事如過期的蜜糖,猝不及防地塞進薑妤笙的咽喉,苦了她的嗓子、扼了她的呼吸。

她表情淡了下去。

她回答薄蘇說:“沒有,隻是雨水濺濕的。”

拿過傘,她說:“我先走了。”

薄蘇挽留她:“等雨停了再走吧。”

她看雨勢還很大。

薑妤笙搖頭。

這些年來,彆說是風雨水窪,陰溝泥溝她都淌過了。

那一年北城風雪傾城,天寒地凍,她不是也沒有擔心過她是否有落腳之處,是否會凍死他鄉?現在為她擔憂這些,是不是太多餘、太可笑了些?

她本就不是溫室裡的花朵,如今不過是從風雨中來,回到風雨中去罷了。

薑妤笙撐開了傘,轉過了身,凜然無畏地走入了淒風苦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