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春風送暖,日光和煦。
正值一年一度的花神節。
城陽街市兩邊擺滿了花盞燈籠,四處車水馬龍,過往行人熙熙攘攘,熱鬨街道中此起彼伏的人聲雜語。
一個穿著石榴紅襖裙的小姑娘乖巧依偎在乳母懷裡,小手緊攥著於她而言有幾分巨大的糖葫蘆,時不時舔上兩口。
小孩兒擁有一雙濃密卷翹的睫毛,額前鬢角有幾縷泛著卷兒的細發,瞧著像是一個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臉頰紅潤,圈著乳母的手臂同藕節一般,抱在懷裡軟和又沉甸甸的,就連小姑娘的父親時常抱著她時都要感慨幾句,自己一家都清瘦,偏偏這小女兒生的最圓潤。
叫許多過往行人都止不住多打量這生的好看的娃娃幾眼。
乳母抱著懷裡的小姑娘,笑著哄她:“您偏聽大姑娘說花神節熱鬨,鬨了夫人半日要出府,如今姑娘瞧瞧,這外頭街市可比得過府裡?”
這是菡萏頭一次出府,她一雙烏黑澄徹的瞳仁四處好奇張望,總感覺新鮮的緊,小姑娘歡喜起來,眼便彎成了一輪上弦月。
她聲音糯軟,懵懵懂懂的,“好玩兒!”
她伸出小手費勁兒地指著前方,去喚她那跑出去玩不理睬自己的阿姊。
“乳娘,找阿姊,找阿姊。”
菡萏的阿姊正仔細挑選著燈籠。
菡萏的阿姊比菡萏大了兩歲,姐妹二人感情好,卻並非同胞姐妹。
大姑娘的姨娘去的早,菡萏那時還未出世,李氏夫人沒有女兒便格外憐愛起這位庶長女,將大姑娘抱來身邊養著。
後來菡萏出生,大姑娘的處境便有幾分尷尬起來。
奈何菡萏半分不懂大人的世界,她最喜歡的便是同大姐姐一道玩兒,成日跟在大姐姐身後做一個小跟班。
大姑娘也才半大的人兒,今日好不容易才出了府門,小孩兒玩心重,連婢女們的勸告也不肯聽,更彆提停下來等菡萏。
她一路挑選著花燈,便見到了遠處的祭花神,偏偏要擠進去看。
菡萏被乳母抱在後頭,眼瞧跟不上阿姐她著急的要哭了,奴婢們隻得小心翼翼抱著她往那高台中祭拜之處行去。
祭拜儀式繁瑣,天邊金燦燦的霞光傾灑而下,穿著明豔如虹,間色袍裾的十二名容貌嬌豔的妙齡女郎緩緩登台祭拜讚者。
叫台下人群不由得看的停住腳跟,看的入迷。
菡萏年幼,尚不懂這些,覺得時間過了許久許久,從白日到了傍晚,已經遠遠超過了她平日裡睡覺的時間。
她窩在奶娘懷中,烏黑瞳仁止不住地泛起了困倦,小孩兒便是這般,長身子的時候總是能睡的,她閉起了眼睛還記得攥著那串她還沒吃完的糖葫蘆,奶聲奶氣的,
“阿姊,菡萏想回家了......”
大姑娘眼中欣賞著高台上的歌舞,眉頭緊皺道:“好不容易才出府,妹妹且再忍忍,等會阿姊帶你去買好吃的。”
小兒困倦地說:“菡萏想回去睡覺了。”
“你若是先回去阿姊便再不喜歡你了,阿兄也不喜歡你了。”
年幼的稚兒正是最崇拜兄姐的時候,一聽他們將不喜歡自己,菡萏清澈的眸子泛起了害怕,攥著她的糖葫蘆連連搖頭:“不回去、菡萏要陪著阿姊。”
奴婢們皆是無奈,眼見時辰已晚,隻能在一旁跟著細聲哄著小兒。
此時眾人如何知曉,這片刻耽擱,整個城內皆是變了天,想再回府去,卻是難了。
幼女回家之念終成了一場癡夢。
那夜夜風簌簌,明月高懸。
城陽徹底亂了——
一縷縷火光透過黑夜,街頭巷角的車馬見了火便隨之而來的躁動,一匹匹發了瘋的一般,揚蹄狂奔。
隻須臾間,人群、車馬四下逃湧,將本就擁擠的道路堵了個徹底,馬踩踏著人,人擠著人,場麵像一鍋亂粥。
風聲、火聲、箭矢聲。
街上人們亂做一團,護衛婢女被衝的四下散去,隻幾個來得及將兩位女郎死死護在身後。
菡萏小小的身子結結實實砸在青石板上,連那串一直被她攥在手中的糖葫蘆也率去了不知何處。
她矮小的身板在人群中什麼都瞧不見,能瞧見的隻有染血倒地的人。
點點猩紅濺上了菡萏的裙擺,她小手晃著倒地的乳母的袖口,懵懂的企圖喚醒乳母。
“乳母....乳母彆睡了,菡萏害怕......”
回應她的隻有四麵無窮無止的慘叫。
菡萏在地上一路哭著站起又被人推搡著倒下,她膝蓋磕破了皮,疼得眼淚一滴滴的往下掉。
她瞧見了躲在人群中的阿姊,伸手朝著阿姊哭訴。
“阿姊,菡萏要回家......”
小兒清澈的瞳仁中泛滿了淚意。
奈何那抹石榴紅並聽不見菡萏的呐喊,像是一陣煙兒一般,很快菡萏就再瞧不見了。
再也瞧不見了。
再後麵的事......菡萏便不記得了。
一場見不到儘頭的顛沛流離,又是高燒,她忘記了許多事。
初春的微風徐徐,溫潤春意中氤氳著栗寒之意,“啪嗒啪嗒”的下起了雨。
那將將生長出枝頭的花骨朵兒,落得個滿地泥濘,漫入泥土裡去——
***
城陽動亂,這場火於朝廷而言隻是小事罷了,以往都燒不來京都腳下,燒不來天子耳裡。
帝王知曉了也不見得有何處置。
滿朝文武如今隻緊盯著另一樁要緊事。
有八百裡加急信使自北地而來,報是燕王薨逝。
頓時滿朝嘩然。
梁太祖奪取前朝司馬氏政權,離不開諸多世家支持,大梁建國後便大肆分封那些世家功臣。
其當屬第一者,便是當年出兵出錢的前朝門閥郗氏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