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汲回答:“公主晌午時分吩咐女官去西苑接的姑娘,姑娘那時才睡醒,奴才也是頭一回見公主娘娘這般喜歡姑娘,親自叫人抱在她懷裡......”
小孩被兄長牽著走,她隻顧著拿小鹿皮靴踢踏著新雪,邊埋頭往前走,有兄長牽著她甚至連路都不看。
郗珣垂眸牽著小孩,還得注視著腳下的石梯,他問起:“這些時日母親如何?”
長汲麵容帶上了幾分嚴肅,他答道:“主子這些時日沒回府,恐怕不知......長公主時常請些姑子們來王府做法,連城裡敬慈庵裡的道姑都來往了幾趟。”
郗珣斂眸,未發一言。
其實他早已知曉,上次回府便見府裡一片烏煙瘴氣。據說他那母親命人往府後僻靜處供了一處佛堂,左右拓了十六間屋舍來用作禪房。
誦經的和尚尼姑甚至排出了燕王府大門前,城內有官員女眷登門拜訪,一問府上公主,都是往山上念佛去了。
於郗珣而言,他不明白父母的感情,也隻是從旁人口中聽說了一些。
都說長主嫁來這北地燕王府,便總鬱鬱寡歡心思鬱結,與他父親感情淡薄的很。
不然也不至於,母親隻生養了他一個,便再沒所出。
可如今郗珣回了王府,又是親眼所見晉陵長公主自燕王去世後憔悴神情,他覺得有幾分可笑。
究竟是如何?偏偏要在父王死後才做出這副模樣?
郗珣時常懶散的想,自己在這世間掙紮,尚且不得脫困,又何苦去管那些大人的事?
他吩咐長汲道:“日後少叫瓏月往春禧苑去。”
長汲有幾分不明所以,他以為若是得了公主的慧眼,日後對瓏月姑娘必是有益的。
主子為何這般......
郗珣牽著踢雪踢累了的小孩兒走下了石階,語調平緩。
“瓏月年歲小,受不住母親院裡的香火。”
......
回了西苑,瓏月被脫掉外頭沾了雪的厚重襖子,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她有些享受這種忽然瘦下來的感覺,再不肯叫侍女給她穿上旁的衣裳。
侍女們在後邊追,瓏月在前邊樂顛顛的跑。
“不穿,瓏月不穿——”
話音沒落,郗珣便將小調皮崽子抓住,任憑手下的小泥鰍有多狡猾也沒能逃脫,他將瓏月塞回給侍女。
瓏月苦惱著又被套上一件新襖子,頓時那種厚重無力感又回來了,她又成了一個連彎手都做不到的小胖球。
“瓏月吃飽了?”她聽見兄長問她。
小孩兒搖搖頭。
她其實沒有吃飽,她人小飯量可是半點不小,不然也不會生的這般圓滾滾的了。
她肚子這會兒其實是餓著的,可方才的那些菜她並不想吃。
小孩兒喜歡吃肉,喜歡吃糖,不喜歡吃青菜和米飯。
郗珣輕易便看破了她,無需郗珣去說,長汲便連忙吩咐女婢們上菜。
擺盤精致的菜肴一道道被擺放上四仙桌上。
皆是清淡可口的素菜,瓏月看了一眼就悶悶低下了小腦袋,卻沒瞧見最後一道被玉瓷盅虛掩著的菜。
周遭女婢更是眼觀鼻鼻觀心,女婢從盅內盛了一碗端給了瓏月。
那是一道雞茸磨碎混著白蘑,瑤柱,熬煮兩個時辰才做好的肉糜,一掀開蓋便覺鮮香撲鼻。
瓏月這個鼻子靈的,一下子就聞到了肉糜的味道,小孩兒頓時猛地抬頭,瞬間苦惱鬱悶一掃而空,眉開眼笑。
郗珣溫潤的眉眼有淺淺笑意,“方才在母親院子裡,你挑食了。”
瓏月拿起她的勺子,小心翼翼觸碰上那碗熱騰騰的肉粥。
她鼓著嘴嘟囔:“那些菜沒味道。”
公主院子裡的菜幾乎不加鹽,糕點也不加糖。瓏月還是頭一回吃那麼難吃難以下咽的糕點。
她奮力的將自己穿的厚實的小胖手臂打了個彎,這才艱難吃到了一勺肉糜,小孩兒的眼睛一下子就彎成了月芽兒。
她吃完才後知後覺有些懼怕,“姐姐說二哥哥吃了肉要挨打的,不能吃肉......”
郗珣聽聞這番童言童語,眉心都不自覺地舒展開來,“你自然能吃。”
“可是姐姐、姐姐她不能吃,守孝。”
郗珣他注視著小孩兒清澈見底的眸子,頭一回認真教導起小孩兒道理。
“孝道,可不是這般論的。”
小孩兒一口口吃著粥,抽空看他一眼,顯然是沉浸在美食中沒聽懂。
“該受晚輩孝順的長輩,他不願見晚輩挨餓受困,口腹之欲忍忍便罷了,可若是因此叫父親不能安心,虧損了身子,便是違背孝道之本意。父王喪期已過半載,我罰二弟是因為他年歲不小,卻為一點小事人前哭鬨罷了。”
也是礙於人前罷了。
世人喜好作表麵功夫,喜好好的名聲。便是母親也是這般,他便如眾人所願。
小孩兒似乎聽懂了,她嬌憨可愛的淡眉皺起:“那我能吃肉羹,阿兄不會罰我?!”
郗珣悶悶地笑了,這小孩兒一碗肉羹都下了肚,這時候才想起?
“瓏月還是長身子的時候,自然是百無禁忌。”
小孩兒聽罷眉開眼笑,食欲大開,當即吃了滿滿兩大碗肉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