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連忙讓錦葵幫她把頭發簡單挽好,披著外衣往書房款款走去。
眼下天色已晚,簷下掛著明亮燈火,把剛剛洗刷過的細墁地麵照得油亮發光。
亦泠推門進書房,見謝衡之坐在長案前,全神貫注地看著卷宗,頭都不曾抬一下,仿佛不知道亦泠進來。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進書房,看來還不知道自己大禍將至。
亦泠站在離他一丈遠的地方,也沒心思打量他的書房,直直地看著他,笑吟吟地問:“大人下午忙什麼去了?”
謝衡之動了,卻沒看她,左手提筆蘸了朱砂,在卷宗上批注。
此時亦泠根本不在意他的態度,依然端著笑,往前走了兩步,擋住了燈光,一片陰影落在案上。
鼻尖忽然湧上一股清淡的花香,帶著沐浴後特有的濕氣。
謝衡之抬起頭,眼前的女子素麵朝天,頭上沒有任何珠翠,隻一根精致的木簪,將一頭烏黑秀發鬆鬆挽在頸側。
臉還是那張臉,眸子裡卻帶著一股狡黠光亮,雖不是什麼良善的眼神。
蘸墨的手停了半刻,謝衡之垂眼說道:“去了一趟亦尚書府上。”
亦府?
亦泠臉色一變,頓時沒了揶揄的情緒,心中警鈴大作,問道:“你去亦府做什麼?”
“你不是想去祭拜亦尚書的女兒麼?”
謝衡之寫字行雲流水,說話也慢條斯理,“既然你不得空去,我便出麵去上了一炷香。”
話說得好聽,可亦泠看他那怡然自得的模樣,心裡是一個字也不信。
他怎會如此好心?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寫完了批注,擱下筆,抬眼望來,笑吟吟地說:“順便去問候一番亦家小公子。”
亦泠一顆心突然懸到嗓子眼,隻覺得四周涼風陣陣。
“你去找他做什麼?”
謝衡之:“那王家大郎與亦小公子交好,如今人失蹤了,我自然是去打聽消息的。”
亦泠可不相信謝衡之隻是去打聽消息的。
“亦小公子沒有功名在身,平日裡也是個隻知道鬥雞走狗的紈絝,他能知道什麼?”
“那你便小看人家了。”
謝衡之抄著手,慢條斯理走出來,“那日王楚仁與我在文華殿有些許言語衝突,此事並無第三人在場。亦小公子卻能把消息帶到鈺安公主耳裡,可見本事不小。”
“……”
亦泠沒想到還有這一茬。
王楚仁與亦昀確實交好,將文華殿一事說與他聽也是正常。
但如今被謝衡之知道亦昀到鈺安公主那裡告了一狀,不論王楚仁的失蹤是否與他有關,他都不可能放過亦昀。
亦泠後背冒了冷汗,手心陣陣發涼。
“那你把亦昀……怎麼樣了?”
謝衡之回頭,目光在她的臉上掃過一圈,最後卻慢悠悠走去另一邊,將大開的窗戶關了起來。
“我能把他怎麼樣?”
牆邊燭火不甚明亮,他回過頭,半張臉隱在陰影中,藏住了攝人的眼神,隻剩些許光亮勾勒出笑意盈盈的薄唇。
“我不過是問了他幾句話,亦尚書便賞了他一頓板子,我隻好先回避了。”
“……”
聽到隻是一頓板子,亦泠就放心多了。
隻是抬頭看見謝衡之那不可一世的模樣,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亦昀不過是一個胸無大誌的紈絝子弟,即便是消息透到公主那裡,也不過是因為不能欺瞞公主,並未汙蔑誰。”
亦泠涼涼說道,“大人身居高位,何必和他計較?”
謝衡之:“我說了,我並未動手。”
雖然沒動手,可又和動了手有什麼區彆?
亦泠已經能在腦子裡想到她爹那趨炎附勢的模樣,都不用問自己兒子是非,便下令一頓好打,以討好謝衡之。
“我若真想動手,”
謝衡之關好了窗,朝亦泠徐徐走來,“就不是一頓板子這麼簡單了。”
“……”
是。
亦泠清楚,謝衡之這一次的確算是手下留情。
可親耳聽到他如此狂妄的說法,又想到亦昀的皮肉之苦,亦泠哪兒能忍得下這口氣。
她咬緊了牙,朝門外看了一眼。
人狂有災,豬狂有禍。就讓謝衡之再囂張一時半會,自有鈺安公主來收拾他!
等晚些時候宮裡的聖旨下來了,看他還狂不狂得起來。
“亦小公子到底也是堂堂尚書的兒子。”
亦泠說道,“大人當真是以為這上京沒人能奈何得了你嗎?你且等著——”
話未說完,管家福瑞叔突然端了一壺熱茶進來。
見亦泠在書房,他愣了一瞬,隨即低頭道:“夫人。”
亦泠正在氣頭上,彆開了臉,沒應聲。
福瑞便去了書案旁,為謝衡之添上茶水,並低聲說道:“大人,梁康侯下月六十大壽,今日送了帖子來。”
謝衡之說:“說我不得空,回絕了吧。”
福瑞:“是。”
亦泠聞言,心中冷笑。
梁康侯可是正經的百年簪纓世家,不過這些年才稍顯式微。
謝衡之卻連人家壽辰具體是哪一日都不問就拒絕,可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福瑞從容地添好了茶,才突然又說:“大人,還有一事。宮裡傳來消息,鈺安公主因瀾江一事,在聖上麵前大鬨一場。”
什麼……
終於要來了是嗎?!
亦泠聽到這些,忽然挺直了背,豎起了兩隻耳朵。
福瑞聲音越發小:“聖上震怒……”
果真還是公主更受寵!
亦泠雙頰開始發熱,整個人都朝福叔那邊傾過去。
隨即就聽到福瑞說:“公主被禁足了。”
亦泠:“…………?”
“嗯,知道了。”
謝衡之喝了口熱茶,抬眼看向亦泠,“你方才說,讓我等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