礱城的歲月確實很安穩,安穩得完全感覺不到邊關戰事的吃緊。
春天來了,草木發芽,萬物複蘇,宜鸞養成了個習慣,每每喜歡爬上朱雀闕,俯瞰城中的一切。從去年入冬到現在,除了看見景色更迭,百姓的著裝變換,倒也沒有其他特彆。但三月間,城中忽然喧鬨起來,背上插著小旗的兵卒,騎著快馬從城中主乾道上疾馳而過,也不管撞不撞人,一麵呼喊著“避讓”,一麵跑進了南宮闕門。
宜鸞知道,西陵又戰敗了,消息傳進中都,滿朝文武都會緊張起來。以前自己並不關心那些,但自從知道一切與自己息息相關後,那馬蹄聲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上一樣。
從闕樓上下來,她對排雲說:“台閣快要向太後提及和親的事了。”
排雲其實對她說的那些並不十分相信,她言之鑿鑿,自己便諾諾點頭,心裡也在猶疑,當真會有人出這個餿主意嗎?
宜鸞不能枯等,借著請安的名頭,直接去了德陽殿。
鄢太後想是因戰事苦惱不已,麵容看上去有些憔悴,見宜鸞進來,隨手指了指,“坐吧。”
敬茶的女官端來茶盞,宜鸞起身接過來,親自奉到太後手邊,討乖地說:“母後看著精神不太好,可是遇上什麼煩心事了?”
太後揉了揉太陽穴,答案與她設想的一樣,“邊關打了大半年,還是沒有個了斷。這渤海人是滾刀肉吃多了麼,沒完沒了地擾攘,真是讓人不耐煩。”
宜鸞問:“是隆海衛兵力不夠,才讓渤海人有機可乘?”
太後道:“西陵處於中原腹地,四麵楚歌,哪敢將兵力都放到隆海衛去。”
宜鸞想了想道:“是不是隆海衛的將領不能適應冰天雪地作戰?若是領兵多次,戰術不變,恐怕會被敵軍摸透,再想獲勝就難了。”
鄢太後有些意外,一個隻知道放風箏吃糖的小丫頭,跑來與她商討國家大事,倒是一樁新鮮事。
雖然打來打去,讓她很是厭煩,但卻願意聽一聽三公主的見解。
鄢太後道:“依你之見,應當如何處置呢?”
說實在的,宜鸞哪裡懂什麼兵家戰術,她就是想方設法,讓局勢對自己有利而已。
“當初先帝托孤相王,不就是因為相王戰功赫赫,是領兵奇才嗎?”宜鸞掖著手,一本正經道,“如今西陵到了存亡之際,母後又因此日日惴惴不安,那麼相王就不該辜負先帝期望,理應率軍出征,討伐呼延淙聿,還西陵百姓一個太平。”
鄢太後聽了,神情似乎有些動容,但再仔細一想,還是搖頭,“陛下年少,朝中事務都是相王經手,他若一走,豈不是沒了主心骨嗎。”
“還有太傅啊。”宜鸞道,“兒臣與太傅有些私交,深知道太傅這人的脾氣。他不願參與朝政,就是不想與相王爭權。若是相王不在了,他斷不會袖手旁觀的。再說相王理政太久,難免有私心,太傅卻不一樣,他孑然一身,又沒有家眷需要提攜,他才是一心為西陵好的大忠臣。”
這話有幾分道理,相王與太傅一文一武,本應當精誠合作才對。如今是武將把持朝政,確實偏離了先帝的意願。太後也想把相王趕到隆海衛帶兵去,如果提出這個要求,會怎麼樣呢……說不定相王又要進來申辯,他的王妃又要扯著大嗓門哭訴。太後想起這個場麵就頭疼,額角的青筋跳得更歡了。
轉頭看,三公主兩眼灼灼望著自己,太後昂揚了兩彈指的鬥誌消失得無影無蹤,敷衍道:“容我再想想,邊關更換將領不是小事,你先回去吧,這事還需從長計議。”
打發了三公主,天也快黑了,鄢太後解了發辮,坐在鏡前發呆,半晌從妝匣抽屜裡取出一根桃枝削成的發簪,放在了麵前的金盤上。
毫不起眼的發簪,記錄的是她的年輕歲月。早年她待字閨中的時候,與雲騎將軍的兒子兩情相悅,差一點就定下婚約。後來宮中采選,一道聖旨送進鄢家,徹底擊碎了她的清夢。小俞將軍知道後,派人送了一支桃花簪給她,桃花依舊在,一切卻已經物是人非了。
胳膊擰不過大腿,她隻好進宮做了皇後,先帝駕崩,她又做了太後,這些年小俞將軍也一路高升,官至右中郎將。隔日的朝會上,她坐在珠簾之後,小俞將軍站在武將那一行,她常常能看見他,但卻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
跟她進宮的侍女問她,為何夜深人靜的時候那麼想念小俞將軍,卻不肯召見他。她想了又想,因為害怕。也許接近了,會打破心裡的憧憬,小俞將軍對她來說變成一種精神寄托,隻要還有想念,她就知道自己還活著。
不過這小俞將軍領兵確實有一套,據說戰術靈活多變,當初抗擊上吳大獲全勝,返回礱城後留守中都,也是對都城的一重保護。但今時不同往日,眼下西陵邊關有難,也許可以派遣他前往。
然而斟酌再三,又狠不下心腸,畢竟隆海衛氣候惡劣,中原的人去那裡,未必能抵禦得住嚴寒。
思來想去,她傳來了傅母,入宮後第一次打聽小俞將軍的近況,“看看他家中有什麼人,娶了幾房妻妾,生了多少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