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顧不得身前全是人,讓兩個男仆在前麵開道,護著她們擠到了皂衣官役身前。
男仆將容家的名帖遞了過去,又往官差手裡塞了個沉甸甸的荷包:“為主母求醫,還請官爺行個方便。”
那個官差先掂掂手裡的東西,又看了眼名帖,再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淨塵師太。
餘杭城中何人不知道容家,立時揚臂放人,但對男仆道:“對不住了,女人能走,男人全得留下。”
淨塵師太和她帶著的兩個小徒弟都是尼姑打扮,並未仔細搜查。
“這怎使得?”男仆瞠目,“這是主家女眷……”
“這一路的官差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不會有事。”
確如官差所言,這條路本就燈火煌煌,此時火把連天,連山上林中都有官差舉著火把用長棍打草尋人,往日香會上少不了小偷小摸,這會兒誰敢?
朝華見狀出聲:“煩請這位官爺護送,隻要送上船就好,我們及時歸去,必會請家中長輩相謝。”
男仆趁勢又往皂衣官差手裡塞了個荷包。
於是官差在前麵開路,領著朝華與淨塵師太師徒幾人往渡頭去。
所幸寬道中間留出了小路通行,反而讓她們走得極順,很快就到了昭律寺渡頭。
渡頭也依舊是人頭疊著人頭,幾個官差沿河道查艄公,餘下的官差用削尖的長竹攪動淺水。
此處河道連著西湖,就算潛伏逃跑,到了水深處也無處登岸,人要藏身隻能藏在這裡。
收了錢的官差跟幾個同僚說:“這是容家女眷,請淨塵師太回府看診,先查船放行。”
淨塵師太的醫術全杭城都知曉,富戶女子請她看診再尋常不過。
除了女尼,幾人都戴著幃帽,但女人身條一眼就明,官差們倒沒做出非要掀帽看人的舉動來。
也是知道這是容府的女眷,上峰怪罪下來吃不了兜著走,不如行這個方便。
幾個官差查過小舟又去搜船舫,小船身淺,一眼就能看到裡頭沒人沒箱籠,舫中卻有小凳小榻又疊著箱子,查起來頗費功夫。
朝華當即便向淨塵師太道:“官道封路,船舫太沉,不如棄舫就舟,輕身上路,快船回去至多半個時辰就能趕到了。”
淨塵師太點頭:“我正有這個意思。”說著連兩個小徒弟都不帶了,隻自己提了藥箱上船,“少兩個人還能更快些。”
少一個人就少百來斤的分量,分兩隻快船回去比一隻船要更快。
耽誤了這許功夫,朝華已然心急如焚!
她看了眼艄公又看了眼沉璧,果決道:“咱們分船回去,沉璧掌船!”
沉璧輕跳上船,等朝華進艙,一杆子將船撐了出去。
窄舟舟前懸著一盞小漁燈,沉璧急搖兩下緊跟前船,朝華矮身縮入船艙中,眼睛緊緊盯住前方幽深湖麵那一點漁燈。
天上幾點淡星,遠處幾道山影。
西湖夜水聲動,前船漁燈越亮越遠了……
舟中彆無雜物,沉璧又身負武藝,搖起搖櫓來又快又勻,怎麼連搖幾下卻跟前船越隔越遠了?
朝華覺出不對,她伸頭張望,船頭的沉璧也察覺出來。
兩人互望一眼,這船吃水太深了。
就在朝華探身的同時,船身一陣猛烈搖晃,從船底爬進個人來。
那人渾身透濕狀如水鬼,他一上船,舟中霎時帶進許多水來,朝華鞋子裙角均被水浸濕。舟前漁燈猛搖幾下,倏地熄滅了。
沉璧太湖出身,打小練的就是太湖一帶最盛行的船拳,拳法穩,腳下輕。船隻雖劇烈搖晃,她也立住下盤沒有翻下船去。
朝華在艙房內雖因晃動磕了兩下,但到底有船篷擋住身子,又緊抓船沿,才沒有掉到水中。
她隻顧著母親急病,根本就沒把官差搜查的事放在心上!
如今船搖進了西湖水域,這人若是把她們拋進水中,四周夜色茫茫,她跟沉璧難有生機。
於是朝華果斷開口:“這位壯士,我們二人隻是大戶人家的女婢,並不願招惹是非,還請壯士高抬貴手。”
“此處到主人彆苑還有十幾裡水路,等到了地方壯士自可逃脫。”
她本意是示弱,但一開口才覺出自己聲音不住發顫,倒讓她的話更可信了幾分。
那人並不出聲,隻是伏身不住喘氣,顯是方才水下閉氣已經到了極限。
船前漁燈一滅,艙中伸手不見五指,男人的氣息聲就似響在朝華耳畔。
隻聽呼吸聲,分辨不出年老年少,隻知這人極危險。
沉璧立定了身子,好不容易才穩住了打晃的船身,船頭船尾轉了大半圈,黑暗之中難以辨認方位。
她聽見三姑娘自稱是婢女,也不開口說破,手執長杆,悄步往艙中去。
沉璧腳尖剛動,艙中男子就對朝華道:“讓你那武婢老實點。”
朝華心中一凜,想不出這人怎麼能憑兩句話就聽出她的身份,方才漁燈晃了一下就滅了,電光火石,何以辨認身份高低?何以知道沉璧是武婢?
艙中窸窣聲響,那人一身濕衣坦然坐下,與朝華之間相隔不過一臂。
那人似乎是知道朝華心裡在想什麼,他啞聲戳破朝華的謊言:“你要你夫君才比子建,蟾宮折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