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被劈作兩半時,一道身影從絹麵白布後閃出,快如迅雷。
孔益的劍勢輕易被人解開,那人一掌劈得孔益後退五步,趔趄跌倒。孔益再次揮動劍,那人石榴裙一抬,一腳踹開,叮咣之下,寶劍飛出數丈。
死士們撲向黑影,黑影擰身。一人對敵數人,他乾脆利索,輕而易舉間,讓地上倒了一片死士。
死士們手掌被震得發麻,胸腔刺痛,半晌起不來,無法保護主人。而孔益抬頭,那人俯身,一掌掐住他脖頸,勒得他喘不上氣。
孔益目光迷離,呆滯地看著這人——
打扮得千嬌百媚,一身女裝梨花映水,低垂烏眸瀲灩波動。但是此人抬眸,卻是貨真價實的男兒郎。
再“漂亮”,他有喉結,他是男子!
這男子、這男子……
孔益喘不上氣,隻模糊覺得,這郎君看著有些眼熟。好像不久前,他剛剛在哪裡看到過一樣……
孔益發抖:“你、你、你是誰?大俠、大俠饒命……”
江鷺端詳他。
江鷺俯身,和他輕語:“孔益是吧?你要追殺薑娘子?正好,我也與她有仇,我不攔你,我們合作一把如何?”
--
驛亭火災後,過了一日。
驛站中除了丟了一匹馬,沒有發生太多奇怪事情。
稍微奇怪的是,一整日,薑循主仆沒有露麵,南康王府小世子也沒有露麵。
這二位是驛站此時最重要的客人,失火之事尚需要這二位諒解。驛卒們便不斷尋找借口,想登樓拜訪薑循主仆,以及江鷺主仆。
然而,江鷺的那個仆從段楓,打著哈哈,一整日都在裝糊塗,阻攔驛卒們。
段楓笑眯眯:“莫急莫急,我們小世子和薑娘子皆是風雅人士,昨夜一見如故,今日總要給他們些時間吧?”
驛卒瞪眼:“什麼一見如故?薑娘子可是有夫家的!”
段楓嘿笑一聲,衝驛卒眨眨眼,刻意壓低聲音:“那你是要上去打擾那二位的雅事?你擔得起責任?”
貴族圈中,混亂些的男女情事,驛卒們並非全然沒聽過。
他們猶豫起來,再看段郎君這張斯文正氣的臉,半信半疑之下,隻好重新下樓:“驛站今日來了些信,我們人手不夠,段郎君能否幫忙整理下?”
段楓微笑:“好說。”
段楓伸手做“請”,跟隨驛卒們一同下樓。他回頭看眼二樓的兩間一東一西屋子,稍作唏噓,忽然,他眼皮一顫,看到江鷺走出薑娘子所住的屋子,挺拔修頎。
段楓看向江鷺。
江鷺也看到了他,朝他走來。
段楓看到小世子白皙的脖頸有些紅痕,他不知那是胭脂塗抹的痕跡,隻想到了不可言說之隱私。
他笑問:“二郎可是舒爽了?”
江鷺端正秀麗,經曆一場酣戰,竟依然一身清潔。他好像沒聽懂段楓在說什麼,隻快速:“備馬,我們要出門。”
段楓愕然。
段楓脫口而出:“不管你的‘循循’了?”
江鷺滿心是跟上孔益追殺貴女,他一時間沒和段楓交代明白,段楓的話也讓他不解。
他停下腳步,偏頭看自己的同伴:“誰是循循?”
段楓:“你這麼健忘?就是薑娘子啊。”
江鷺的表情,一瞬間有些僵硬。
半晌,他“哦”一聲,繼續:“備馬,出行。”
--
段楓滿肚子疑問,跟上江鷺。
驛站外的後院中,此時竟然有十來個死士,昂然坐於馬上。坐於最前端的,則是孔益,孔益朝江鷺露出古怪神情。
江鷺拱手端然。
孔益撇過臉,僵硬地回禮。
江鷺正要上馬,驛站小吏們氣喘籲籲追來:“小世子,你要走了?有件小事——這裡多了一封信,小人問遍驛站,沒有叫‘江夜白’的人。這可是小世子的信件?”
段楓笑嗬嗬接過信:“多謝多謝,這正是我們小世子的。”
江鷺,字夜白。
信件由段楓接過,江鷺本不做理會。他牽馬欲跨上,卻忽然間,想起什麼不同尋常的事。
江鷺猛地轉身,朝向跑來送信的小吏。
小吏被他驚得後退一步。
江鷺:“江夜白,小世子……你隻知道我是南康王府世子,你不知我姓‘江’?”
他臉色雪白,瞳眸過亮,眼中的冰寒之光,讓段楓也側頭看向他。
小吏尷尬笑:“小世子,小人隻看了你的‘出行憑由’,知道你的身份,卻哪裡知道你姓甚名誰?這、這,小世子自然名姓為人所知,但是小人身份有限,哪裡敢打聽大人物的名姓……”
段楓看著江鷺蒼白的臉色。
段楓意識到不對勁,輕聲:“怎麼了,二郎?”
江鷺側過頭,看向段楓。
他對段楓露出一個笑,那笑容,自嘲、淡漠、迷惘、憤怒、傷懷。
千言萬語,話到口邊,難以言說。
江鷺閉一下眼,平複自己的情緒:“可是薑娘子,管我叫‘江小世子’。”
段楓怔怔看他。
十九歲的江小世子在黃昏天地間,眺望雲闊天高,層巒峰淵,萬裡雪凝。
他騎在馬上,挺拔而有風姿,本是乾淨清透、溫文爾雅的。
此時,殘陽如枯血,江鷺握著馬韁的手漸漸緊住,琥珀瞳眸微有紅意:“她和阿寧長得一模一樣。
“這裡沒有人知道我姓江,她知道。
“她引誘、欺騙、設局、害人,一次又一次……她就是阿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