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循以為自己必死。
簌簌踩葉聲中,她看到朝坡下奔來的江鷺那個文士隨從驚亂的神色;赫赫寒風聲中,她聽到身後不知名死士從地上爬起、朝她撲來的怒喝聲。
可是為什麼呢?
算計至此,最終卻是江鷺要殺她?
乾淨清潔的小世子變得這樣徹底嗎?
涼夜冷風、血氣撲鼻,江鷺盯著薑循——
半散的長發纏上裙裾,她豔麗的麵容沾灰染土,十分狼狽。她的眼睛卻不避,仍直直凝視他。這雙向來幽黑的眼中,此時浮現幾分古怪的情緒。
似不解,又似悵然。似意外,又似釋然。
她眼神又漸漸冷淡,漸漸空白。好像對於他的惡劣不算意外,她坦然接受死亡……
怎樣的娘子,才變得這般,讓他完全找不到阿寧一絲半點的痕跡?
江鷺眼睜睜看到那個死裡逃生的死士拚著一口氣衝出來,長劍從後遞出,再快一寸,就要刺破柔弱女子的身體,直接讓薑循喪命。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刹那,一柄長刀自死士後方狠狠砸向死士,伴隨著來人的急聲:“循循——”
段楓棄馬,趔趔趄趄奔下坡,滿心焦急,本以為江鷺瘋了,真的要殺薑循。但他奔到江鷺身後時,便看到黑夜長林中,無數馬匹與騎士從濃霧中奔出。
為首的青年銀冠白袍,一柄長刀飛出,直穿死士心臟,將人刺死。同時,青年掠馬而下,縱步數丈,一把將危在旦夕的薑循扣腕救下。
白袍小將,映雪迎風,初見之驚豔,不差於江鷺。
薑循昏昏沉沉地撞入身後的懷抱,微有迷惘。
青年男子這才鬆手後退,語氣沉靜了些:“薑娘子。”
周圍好靜。
寒夜風吹,段楓小心翼翼看眼江鷺的臉色。
小世子神色平靜,目光卻如刀鋒,紮向那陌生青年方才扣著薑循的手指上。
身後大批部隊跟上,眾騎士紛紛下馬。小將救了薑循後,冷目看向一地屍體,以及站在血泊中的江鷺、段楓二人。
青年以為他們與孔益是一夥的,淡漠:“大膽,竟敢刺殺薑娘子,將他們統統拿下——”
段楓立刻:“我看誰敢動手!你們知道我家郎君是誰嗎?”
躲在青年身後的薑循微抬眸,見江鷺朝她乜來一眼。
她此時隱隱明白二人之間的糊塗賬很麻煩,小世子會非常難纏。方才險境讓她心驚,此時他的眼神,又讓她心口一僵——
縱是想厚著臉皮否認過去,此時似乎時機不對。
雙方對峙,對方兵肥馬壯,段楓不得不狐假虎威:“薑娘子,你說句話,我們世子是救你的……”
青年意外:“世子?”
他探尋地看向薑循。
而他帶來的馬隊中,一個小女子奔下馬,氣喘籲籲跑過來。
來人正是去搬救兵的玲瓏:“指揮使,弄錯啦。江小世子和孔家肯定不是一夥的,小世子先前必然都不認識孔益,對不對?”
玲瓏願意賣南康王小世子一個好,她討好地望去,見小世子垂眸盯著自家娘子,眼神古怪。
玲瓏再看向自家娘子——
薑循咬唇。
她適時地暈了過去。
眾人手忙腳亂的呼喚聲中,被稱作“指揮使”的青年男子與江鷺對視,審度著這位站在血泊中的小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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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會總是要解除的。
孔益手下儘死,昏迷的孔益被綁入了軍營中,準備受審。而在玲瓏努力的解釋下,江鷺的嫌疑洗清,被恭恭敬敬請入了軍營中。
段楓拿出南康王府的各類身份憑引,換得信任後,告訴對方,南康王小世子進東京,是代南康王,為即將到來的太子壽辰獻上大禮。
這類大人物的事情,“指揮使”不參與,他隻彬彬有禮請小世子暫住。稍許日子後,說不定小世子有緣在進東京前,就先見到太子——
畢竟,太子殿下與未來的太子妃,正奉皇命,巡察京畿周遭縣府。太子殿下離此,並不遙遠。
“薑娘子,薑循……咳咳,你的阿寧,就是所謂的‘未來太子妃’了。”
溫暖氈房中,段楓一邊介紹自己打聽來的情況,一邊將一杯熱茶送到江鷺手邊。
江鷺安靜垂坐,不置一詞。
段楓不明白他到底想什麼,隻好接著說下去:“大約是為了不被人發現身份吧,太子與薑娘子兵分兩路。薑娘子不知怎麼招惹了孔益,孔益竟對她下殺手,薑娘子隻好求助指揮使……
“對了,指揮使,本名張寂,是東京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奉軍命在此練兵。這位張寂嘛……”
江鷺閉目,想到那青年如雪,立在泥濘林中摟住薑循的模樣。
段楓垂下眼皮,捏著一隻空瓷杯玩耍:“他是薑太傅的學生,據說幼時家貧,自來長在薑太傅膝下。張郎君與薑娘子,算的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了。”
江鷺濃長的睫毛微微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