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在天,漸入幽僻小徑,江鷺腳步放緩。
一聲鴞叫刺破夜空。
江鷺俯臉,忽意識到什麼,轉身欲退。後方有細碎腳步聲步出。
薑循:“阿鷺。”
江鷺猛地回頭,目如冰雪。
方才離席的美人,此時正盈盈立於此,朝他微笑:“玲瓏守著林子,我們說些話,不會被人聽到。”
她眷戀看他,目有傷懷:“我給了你‘北’的提示,心中卻知道你不願意見我,所以才在‘南’處等你。阿鷺,你彆生氣。若非走投無路,我不會來討你嫌。”
江鷺盯著她。
她又要說什麼,他淡漠:“彆叫我‘阿鷺’。”
薑循看著他,輕輕“嗯”一聲,微有哽咽。
他又道:“彆在這裡做戲。”
薑循靜下。
林風瑟瑟,她忽朝他掀眼,道:“你還在恨我?”
她仍是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望著他失神:“當年事,我情非得已……”
她朝他走出一步。
他後退了一步。
薑循頓下腳步。
她掩住自己內心一瞬間浮起的惱火,逼迫自己仍以“阿寧”的柔弱麵對他。
她見這位世子俯身作禮,恭然道:“絕無冒犯之意。我已向我爹發出書信……你死遁是否受人所逼,三日之內,便有結果。”
薑循一瞬間沒壓住自己語氣裡的冷寒:“你爹便不會再騙你?”
江鷺:“時至今日,塵埃落定,早已騙無可騙。若當真是我爹害你……便是我對不起薑娘子,委屈薑娘子多年,我自會致歉。”
薑循:“……”
她放柔聲音:“你為何看也不看我一眼呢?”
江鷺睫毛那般長,聞言,隻是輕輕顫一下,仍未抬眼。
薑循便明白了。
她視線模糊。
她分明是來哄騙他的。但他這般態度,她心中竟浮起一絲惆悵:“……即使誤會解除,你也不願與我好了?”
江鷺驚愕,猛地抬頭看她。
薑循靠著樹樁,幽靜看著他,緩緩訴說:“這些年,我過得十分不易。太子雖是我未婚夫婿,然而伴君如伴虎,我步步艱辛,時時警惕。
“這一次出東京,也是為了太子……太子妃,不是那般好做的。君主夫人,不是那般自在的。”
江鷺彆過臉。
他袖中手指又在輕點:“不是我逼你做的太子妃。”
薑循輕輕咳了一聲,麵色蒼白,恍惚著說:“孔益死前留的訊息,我沒有聽懂,但他說的話必然有些用,才讓你一路追尋吧。我知道一些東西,你知道另外一些東西,我們分享秘密來共贏。”
薑循哽咽:“你幫幫我,好不好?”
江鷺頓一下,語氣變快:“那隻是一些邊關舊事。”
薑循:“哪個邊關?”
江鷺:“山河風雲與你無關。”
薑循:“你是不信我吧?”
江鷺:“你不認識阿魯國公主。”
薑循:“我可以去結識。”
江鷺:“就如同你昔日與我結識一般?”
周圍驟靜。
薑循在一片沉靜中,意識到自己說快了。
好哇,多年不見,小世子學會詐她了。
江鷺抬起的眸子,清水光中,微有暗紅之意。泠泠間,他慢慢說:“原來,薑娘子一夜煞費苦心,是為的這句話。”
薑循眨眼。
江鷺:“你為了知道孔益的秘密,做戲至此。”
江鷺又淡漠:“你不想與我分享秘密,你隻想從我這裡詐消息。可你連做戲也做不全……不知是做不全,還是已經忘了過去的自己什麼模樣?”
薑循偏過臉,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小世子心動於我舊時狼狽嗎?”
他聞言,麵白如玉,頸上青筋微顫,不平之意,讓人心動。
許是他吃酒吃得有些醉,許是他果真不了解她,在他晃動的目光下,薑循施施然朝他走來。
她伸手,勾住他飛揚的衣擺。
江鷺:“……!”
驟然酒醒,他慌得撤退,聲音帶一絲亂:“薑娘子?!”
薑循手中袖子落空,卻不急:“世子若願意助我,我也願意與世子暗度春風。你若心動於我的落魄,我可日日落魄於你。隻是此間情私……世子不要讓太子知道。”
她真是瘋了。
她渾然不在意她說了什麼,壓根不理會他的驚怒呆滯。
江鷺置於驚濤駭浪中,一動不動。他看著她宛如話本中的山鬼,娉娉嫋嫋地伏身,用鮮紅唇舌誘他、惑他。
他長立不語,她以為他端著架子,十分好心地再次將手遞來,又靠向他懷中……
“刺——”
薑循腳下踩空,身子一晃。
寒風簌簌,她手指向前遞出,僵硬地滯在半空中。
此間鴉雀無聲。
對麵空無一人。
……江鷺落荒而逃了。
薑循:“……”
--
江鷺急匆匆步出幽暗林中,腳步趔趄,如被鬼追。
捧著氅衣的段楓等候在外,戲謔相迎:“二郎與薑娘子聊得可好?”
江鷺:“……”
他一怔,瞬間明白段楓了解這些,說不定還與薑循談了什麼條件。
脾氣甚好的江鷺麵緋如霞——他聲音沙啞,強撐:“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