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已逝,年長貴妃禮佛不管事,而宮中舉辦筵席,皇帝便下了旨,要薑循去東宮主持筵席。
薑循收到旨便知道老皇帝的意思:老皇帝覺得自己命不久矣,想為太子多安排幾位嬪妃人選。宮中無年長女輩出麵,這種事,交給未來太子妃辦,是最好的。
薑循倒是無所謂。
她既從未奢望與太子一人心,更知太子愛護他那隻小黃鸝。多幾個女人,對她的威脅不甚大。
薑循便抱著這樣的心入宮。
她被領去東宮,卻沒見到暮遜。
宮侍道:“請薑娘子稍歇片刻。殿下從朝會出來後,被陛下叫去問政。看看時辰,應當一會兒便回來了。”
於是,宮人們備好幾樣精致甜點茶點,將薑循請入太子寢宮。他們對這位未來的太子妃極儘討好,眼見薑循神色懨懨,便覺得薑娘子大約是不喜歡他們在眼前服侍,便乖乖退離。
諸人走後,薑循撐著額頭歇片刻,有了些精神後,太子仍未歸來。
漏更聲滴。
薑循坐於太子的書桌前,隨意翻開桌上那幾本折子。
對她來說,這不需要避諱。東宮太子才坐穩這個位子,能用之人太少了,太子並不忌憚她問政。甚至,太子希望能借助她的力、薑家的力,謀求更多。
此時這些折子扔在此處,本就是給她看的。
薑循翻看奏折,瞥幾本,便心中嘲弄,頗有些同情太子:
這些奏折,大到軍政,小到水利,本本不同,本本卻都寫著“要錢”二字。
可是國庫虧空。
前些年,大魏和阿魯國打仗,軍費開支龐大,掏空了國庫。大魏將涼城劃給阿魯國,兩國止戰,這些龐大的軍費才沒了。但涼城多年打仗掏空的軍費,並非短短幾年可以補上。
這幾年,老皇帝身體不濟,太子憑借薑家為首的幾大家支持,開始監國理政。這虧空的國庫,便是太子繞不過去的問題。
去年下半年,太子不惜扳倒孔家,不就是為了抄家,為了補國庫嗎?
然而那隻是杯水車薪——如今才開春,各部又開始要錢了。
而且薑循幫太子這兩年,心中是知道的:年底才給各部結算過錢,新春伊始,縱是缺錢,能有多缺呢?
不過是有些臣子,為難太子罷了。
想來,太子也真是可憐。明明是儲君,朝堂上下不服氣他的人,卻實在是多。那些舊臣集結為“舊大皇子陣營”,與太子這邊的“新臣”為敵。大皇子病故後,他們的黨營,卻好似更牢固了。
太子想坐穩儲君位,任重而道遠。
薑循翻看奏折時,忽然目光一頓。
她在最下麵的一本書中,看到夾在其中的一張太子隨手寫的字條——
那頁紙上,寫了“段楓”二字,後方跟著“樞密院”。“樞密院”三字筆跡凝滯,墨跡在其後暈出了一個深黑色的墨點。
薑循盯著“段楓”二字。
她腦中浮現一個蒼白瘦削的文人。那人年紀輕輕,麵容俊朗,若是身體健康些,當也是一美男。此人雖然身體極差,卻性情灑脫愛玩愛笑,與某人的溫和安靜,對比鮮明……
是那個她前些日子見過的段楓嗎?跟在江鷺身邊的那個?
太子在思考段楓的去處……薑循閉著眼,眼皮下,眼珠微顫,握緊這本書。
她判斷出:太子見過江鷺了。
太子在拉攏江鷺。
薑循一瞬間心煩:南康王府勢力強盛,太子若拉攏成功,需要她薑循的機會,便少了。她再厲害,一介女子,也是無法與南康王府相比的。
而且她最近,本就在籌謀,想將自己的人,在所有人無察覺的可能下,送入中書省。她還沒想好送自己的人去中書省的法子,太子若選中段楓,若與江鷺結盟,太子也許會拋棄她選擇的人……
這可如何是好?
薑循咬著唇。
她盯著“段楓”二字,卻宛如看著江鷺站在麵前。
不愛權勢寄情山水的小世子不是來東京為太子祝壽的嗎?南康王不是不摻和東京事宜嗎,江鷺這是在做什麼?
……他總不會打算在東京長居吧?
他不怕功高震主嗎,他要違背南康王府世代祖訓嗎?他要做權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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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到!”
薑循手心出汗間,聽到外頭太子帶笑的說話聲。
薑循定定神,起身相迎。
薑循走過屏風,染著一絲虛偽笑意的眼睛,看到進殿的二人時,眼眸倏一下如刀鋒。
偏太子無察覺。
太子早得人通報,說薑循在殿中等他。他書桌上的事務,本就沒有隱瞞薑循的必要。他也許,還要與薑循討論此事呢。
暮遜向薑循溫聲笑:“循循,我把你的救命恩人帶來了——江小世子。我與夜白一見如故,循循也來見一見吧。
“夜白,你前幾日在京畿外的林子裡救過循循,你應當還記得吧?”
江鷺,字夜白。太子如此直呼,可見親切。
太子身後,麵容清雋、身姿清拔的郎君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