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茹是被雞鳴聲驚醒的。
她睜開眼時,已是晨時,太陽剛剛出來,光溫柔的落在房間裡,丫鬟印紅捧了剛從院子裡采摘的鳳仙回來,插入花瓶中,笑著看向柳玉茹道:“小姐醒了?”
柳玉茹輕輕喘息著,沒有回話,她滿腦子都是那雙絕望又痛苦的眼睛,印紅皺了皺眉頭,走到柳玉茹身前,不由得道:“小姐可是魘住了?”
印紅的話讓柳玉茹慢慢回神,等她反應過來,她輕拍在自己的額頭上,歎息道:“是做了個噩夢。”
不僅是噩夢,還有些荒唐。
她不僅夢到了和她素昧平生的顧九思,還居然夢到了梁王謀反,天下大亂。
眾人皆知梁王乃西南忠心耿耿的異姓王,梁王手握重兵,曾數次救天子危難,為了讓天子放心,還把自己一家老小全都送到了東都,作為人質安撫眾人的揣測。他若是要反,大約早就反了,還等著現在?
幽州節度使如今雖然不知道具體名誰,但也知是姓趙,絕不是她夢裡那個範軒。
而顧九思和王榮……
他們兩家一直交好,雖然不怎麼聽聞王榮和顧九思往來,但想必關係也不差,怎麼會有他把王榮打斷腿一說?
一番細想下來,柳玉茹頓覺可笑,她竟然被這樣的夢境給嚇住了。
怎麼會夢到顧九思呢?
她不由得想,覺得自己也是太過奇怪了。
她和顧九思其實根本八竿子打不到邊,顧九思是這揚州城最有權有勢的富豪家中的嫡子,而她隻是一個小小布商之家不受寵的嫡女。之所以知道顧九思,也無非是因為這位少爺平日在揚州城裡日日鬨個不停,走哪兒都聽聞罷了。
今日聽說他在春風樓一擲千金博花魁娘子一笑,明日聽聞他在賭坊豪賭萬兩白銀一夜輸光。偶爾她上集市,也會遇見顧九思,這公子哥兒十分顯眼,常常就是身著白衣,手裡拿個折扇,提著個鳥籠,一張姣好的臉上笑得春風得意,眼角眉梢俱是傲慢輕蔑。
人長得太好,做事兒又如此招搖,想認不出都難。
她不知道顧九思認不認識她,她想也可能認識,畢竟她在揚州城,也頗有點名聲,但這名聲卻不是什麼值得慶賀的事兒,原因無他,她的名聲就是:出了名的艱難。
她家在揚州,勉強擠進富商之列,以絲綢布料為營生。她父親柳宣生性風流,而母親蘇婉則是父母媒妁之言所娶,故而雖然是正室,卻不受寵愛,加之身體不好,這麼多年,也就生了柳玉茹一個女兒,反倒是妾室張月兒,生了兩男一女。
沒有一個兒子,於這個時代便是女子最大的錯,於是蘇婉雖為正妻,家中卻是由張月兒掌管中饋,有名無權,那自然過得也不甚如意,於是整個揚州城都知道,柳宣寵妾滅妻,對蘇婉和柳玉茹十分同情。
活在這樣的環境裡,柳玉茹便學會了時時守著規矩,懂時務,知進退,見誰都有三分人緣,不做任何逾矩之事,成為一個標標準準的大家閨秀,找個妥妥當當的人,體體麵麵嫁了,安安分分過上一輩子,這就是她一生的規劃。
她是個極有目標和執行力的人,為了走好這一生,她很早就定了,她想嫁給葉家的大公子,葉世安。
葉家與他們這些商戶不同,乃士族出身,早先葉家就住在柳家對門,算得上是門當戶對。柳玉茹與葉家大小姐葉韻交好,常去葉家串門子,她早早看出來,葉家家風正,家裡不是個嫌貧愛富的,老太太也喜歡她,而葉世安這位公子,早些年還未去白鷺書院時她見過幾次,那時還小,不大看得出相貌,但人也長得算端正,雖然不大愛說話,做事卻很踏實,小的時候就是一乾童生裡功課最好的,日後或許也能掙個功名。葉世安人不錯,葉家也好,嫁過去,差不多就是能滿足她這“安安穩穩”過一生的目標的。
為了嫁給葉世安,她常去葉家找葉韻,然後就陪著葉韻一起照顧葉老太太,哄著葉老太太開心,這麼一照顧,就是七八年,葉老太太也就對她上了心。與其讓孫兒娶一個不知根底的女人,倒不如娶一個知根知底又貼心的柳玉茹。
於是她前日及笄禮,葉老太太親自上門來當了她的賓客,私下裡同她道:“過些時日,我便再單獨來找你父母聊聊。”
得了這話,她自是明白了葉老太太的意思,便一直等著。
等到了今日,她用水清洗了臉,讓自己從噩夢中清醒過來,便聽印紅高興道:“小姐,葉老太太來了!”
聽到這話,柳玉茹心裡飛快跳起來。
她很想上前廳去聽一下,葉老太太是如何說的,可她晚輩,未經召喚過去,始終是不妥,等了許久之後,終於有人過來,讓柳玉茹上前廳去,柳玉茹已經梳洗完畢,她深吸了一口氣,跟著侍女到了前廳。
廳裡坐了三個人,葉老太太坐在正上方左手邊的椅子上,柳宣坐在右手邊,而張月兒則是笑意盈盈坐在柳宣身旁最近的椅子上,同葉老太太說著話。
柳玉茹先是愣了愣,隨後迅速低下頭來,遮住了那一絲不悅的情緒。
葉老太太見她進來了,高興道:“來來,玉茹,坐過來說話。”
柳玉茹抬頭朝著葉老太太笑了笑,卻還是恭恭敬敬先行了禮,隨後得了柳宣的應許,才來到葉老太太身邊坐下。葉老太太握著她的手,笑著道:“玉茹啊,真是我見過最乖巧有禮的姑娘了。我以前就想著,柳家的家教這樣好,竟能教出這樣好的姑娘來,若這姑娘是我孫女,那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