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紅很快把那個叫“芸芸”的姑娘帶了過來,這時候柳玉茹已經哭完了。
她在印紅來之前,用水清洗過自己的臉,麵上鎮定平靜,若不是那雙有些泛紅泛著水汽的臉,根本看不出她哭過。
來得姑娘身段苗條,長得清麗溫婉,往那裡一站,看上去便似弱柳迎風,讓人十分疼惜。這姑娘原先是在內院裡做事,聽聞是托了關係才進的內院,以她的姿色進內院,其意圖便十分明顯了。她生來家貧,本也是奴籍,生得這樣貌美,小廝是嫁不了的,就算嫁得了,也守不住。正經人家的公子,以她的出身也攀附不上,頂多也不過就是個暖床。若是能得主母允許抬了妾室,對於芸芸來說,便就是再好不過的出路。
當初芸芸來內院,大約打的也是這樣的念頭。但她不知曉的是,張月兒管著內院,哪裡容得人這樣出風頭,她剛入內院,便被張月兒的人差點尋了借口打了個半死,本是打算讓她病重不就醫拖死,但被柳玉茹見了,便私下救了這個人,又給她重新安排到了外院去。後來芸芸母親病重,又托人求她,她便順手再幫了一把。
幫著芸芸,柳玉茹自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她清楚知道,芸芸若是入了她父親的眼,必然是要得寵的,這樣一來,蘇婉雖然不說,心裡終究是難受。她又做不出張月兒這樣直接打殺了的手段來,隻能將人送得遠遠的。
可如今卻是今非昔比了,芸芸本有這個心,而蘇婉也的確需要個人,她隻能將芸芸叫來,當了蘇婉的幫手。蘇婉是正妻,有蘇婉抬著,芸芸便能有妾室的位置,也比當初她求的一個通房要好的多。
芸芸進來了,立在了屋中,柳玉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隨後道:“芸芸,你母親可好些了?”
聽得柳玉茹問話,芸芸忙道:“謝過大小姐幫攜,我母親好多了。”
“芸芸,”柳玉茹歎了口氣,“今日叫你過來,便是想問問你,我不久就將出嫁,日後在柳府,你可能幫扶我母親一二?”
芸芸愣了愣,眼裡雖有不解,但也是帶了幾分驚喜,柳玉茹忙道:“我隻是問問你,你若願意,那就留下,你不願意,也不用勉強。”
芸芸聽明白了柳玉茹的意思,她笑起來:“小姐說笑了,奴婢家貧,又生成這模樣,尋常人家去不得,大戶人家進去,要麼當著歌姬,要麼就是陪床,能成為大夫人開臉的妾室便是福分,又怎會不願意?”
“我是怕委屈了你。”柳玉茹遲疑著道,“你畢竟這個年紀……”
“小姐,”芸芸歎了口氣,她明白柳玉茹擔憂什麼,便解釋道,“奴想得明白。能榮華富貴過一輩子,奴覺得沒什麼不好。況且大小姐對芸芸恩同再造,芸芸心中愧疚,能幫著小姐照顧夫人,芸芸也覺得高興。”
得了這句話,柳玉茹終於放下心來,她拍了拍芸芸的手,和芸芸吩咐了兩句後,便讓人給芸芸洗漱,換上了衣服,去了蘇婉的房裡。
蘇婉還在房中熟睡,她本就病弱,大半時間都覺得困頓虛弱,一日之中常在睡著。柳玉茹不敢打擾,侯了一會兒後,蘇婉慢慢醒來,柳玉茹忙上前去,服侍著蘇婉起身。蘇婉用茶淨口,被柳玉茹扶著到了飯桌前,柔聲道:“今日我聽外麵十分熱鬨,是不是葉家來下聘了?”
聽到這話,在場所有人都僵了,蘇婉未曾覺得有異,拿了筷子,同柳玉茹繼續道:“葉家來下完聘,這事兒也就算定下大半,葉公子我特意讓人去打聽過,是個好兒郎,日後你嫁了他,我也就不擔心了。”
“母親……”柳玉茹猶豫著開口,蘇婉回過頭來,看著柳玉茹,有些疑惑:“嗯?”
“不是葉家。”柳玉茹終於出聲,蘇婉微微一愣,眼中帶著不解。
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看著蘇婉,認真道:“來下聘的,不是葉家,是顧家。”
蘇婉麵露驚色,她握著筷子,忙出聲道:“哪個顧家?”
“顧九思。”柳玉茹幾乎是咬出了這個名字,蘇婉整個人都呆了。
“顧九思……”她猛地反應過來,“就是那個整日賭錢鬥毆、不思進取、仗著家裡為非作歹的顧九思?!”
全場沒有人說話,柳玉茹低垂下眉眼,蘇婉喘息起來,柳玉茹見蘇婉情況不好,忙去扶她,然而在觸碰到蘇婉那一瞬間,蘇婉卻是猛地一口血就噴了出來。
印紅驚叫起來,柳玉茹忙讓人去喚大夫,硬扶著蘇婉在床上躺下,蘇婉掙紮著要起身,一向柔和的麵容上帶了憤怒:“我要去找你父親……我要去找他!他這是連最後一點廉恥都不要了……這門親事不能定,不能定!”
“母親!”柳玉茹一把按住蘇婉,大吼出聲,“沒用了!”
蘇婉整個人呆住了,柳玉茹紅了眼,她低聲道:“聘禮已經下了,哪個正兒八經的好人家,都不可能娶一個退過婚的女子。母親,”柳玉茹沙啞出聲,“我沒得選了。”
蘇婉沒說話,她呆呆看著床頂,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絕望來。
“玉茹……”好久後,她沙啞出聲,“是我沒用啊。”
生不出一個兒子,時時刻刻都驚怕丈夫休了她,若她被休了,那就是蘇家的奇恥大辱,她除了一條白綾掛在橫梁上,沒得半點選擇。
她這一輩子活得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就想給柳玉茹能有個好出路。誰知道走到最後,卻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她知道柳玉茹為了嫁入葉家付出了多少努力,而這麼多年的付出,就因為顧家白花花的銀子,被她父親親手葬送。
她恨啊。
蘇婉捏緊了拳頭,她恨不得拉著柳宣、張月兒、這柳家上下一起去死。可她又不能,若她真的做下什麼,柳玉茹的名聲怎麼辦?顧九思或許都不會娶柳玉茹了,那她這女兒的一輩子,還要不要過了?
她深陷在絕望裡無所適從,柳玉茹看著蘇婉的模樣,緊緊抓住了她的手,抹了一把眼淚,忙道:“娘,你彆亂想。我是願意的。”
蘇婉緩緩看過來,眼裡全是了然。
“你願意什麼啊?”她沙啞出聲,“這些年來,你總是報喜不報憂,總說你過得好。可你過得好不好,心裡怎麼想,娘怎麼不知道?可娘做不了什麼,隻能眼睜睜看你受著委屈,給張月兒討巧賣乖,希望她能看在我們母女識相的份上,對你好一些。”
“可如今呢?”蘇婉眼淚落下來,“她這是把你賣了啊。”
“娘,沒有,”柳玉茹笑起來,她擦著眼淚,“真的,我願意的。其實顧九思人特彆好,顧家會來提親,也是因為我和他先認識了,他幫過我,我們覺得對方人都挺好的。”
說著,柳玉茹忙把自己和顧九思相遇給胡編亂造了一通,生生說成了一個一見鐘情的故事,又給顧九思加了許多沒有的事兒,把他一個紈絝子弟說成了一個赤子之心、但就是稍愛惹事的青年。
“上次給你買那胭脂,就是他送我的。他見我舍不得買,又怕單獨送我對我名聲不好,就買下了一個胭脂店的胭脂,每個人都送了。其實就是為了送我。”
“他對我好,真的,嫁給他我不會受氣的。”
柳玉茹半真半假的說著,蘇婉一時竟也聽不出來真假了。她隻能是撲簌落著眼淚,拉著女兒的手,埋怨著自己的無能。
柳玉茹見蘇婉穩定下來,大夫也來了,給蘇婉看了病之後,確認她是怒極攻心,氣血逆行,開了幾幅方子,又給蘇婉施針之後,這才離開。等大夫走後,柳玉茹見蘇婉緩了下來,她猶豫了一下,拉住了蘇婉的手,柔聲道:“母親,我與顧九思定親已是定局,您也彆多想了。當務之急,得是另一件事。”
蘇婉轉過頭,看著柳玉茹冷靜的表情:“顧家此番下聘數額必然不少,否則父親不會冒著得罪葉家的風險和顧家結親。以張月兒的性子,我的嫁妝怕是不多,倒時若讓人笑話,我在顧家,真的就抬不起頭了。”
聽到這話,蘇婉認真起來,她應聲道:“你說得是,我得為你去爭這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