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直起身來,在侍女的侍奉下,起身換上了喜服。
她的喜服是早早備下的,上麵的繡品,都是她一針一線繡出來的。繡這些圖樣時,她想的是,如果能嫁給葉世安,到時候或許他會誇誇她心靈手巧。
葉世安……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想起這個名字,驟然就有了幾分心酸委屈。
她感覺這不是一個名字,這是自己的七年。
從她八歲第一次認識到自己得嫁一個人,她心裡想著的,就是葉世安。
或許是因為盤算,也許是合適,但多多少少,是帶了幾分少女情懷的。縱然她和葉世安說話不過是年少時那麼幾句,葉世安打從十三歲去白鷺書院後,他們就沒有再見過。她自個兒都不知道,自己喜歡的是葉世安,還是自己心裡那份期盼。可是無論如何說,這都是她生命裡,堅持都最久,也是最認真的人。
而如今,她卻要放棄了。
這份放棄來得猝不及防,當她此刻真真切切意識到時,便忍不住覺得眼淚盈湧上來,說不清是怎麼感覺,就是莫名的,就撲簌落了淚。
蘇婉早早起來,替她梳頭發,看見女兒坐在鏡子前,咬著牙關,一言不發的哭著,蘇婉心裡頓時如刀割一般。
她抱緊了她,沙啞著聲道:“你的苦我明白……都明白……”
一心一意想要嫁給葉世安,付出了這般多的努力,到頭來卻都付之一空,轉頭要嫁給一個她生平最看不上的男人。
這樣的委屈絕望,她作為母親,自然清楚知曉。
可她又能怎麼辦呢?
若柳玉茹是個兒子,那退婚便退了。可是,她再如何要強,也隻是個姑娘家啊。
蘇婉抱著柳玉茹,卻是哭得比柳玉茹還要傷懷幾分。柳玉茹忙吸了吸鼻子,拍了拍蘇婉的手道:“娘,沒事的,你彆難過。人家說出嫁的時候都要哭一哭才吉利,我就是隨便哭一下。”
說著,柳玉茹忙抹了眼淚,強笑道:“來,上妝吧,無妨的。”
看著柳玉茹的模樣,蘇婉心裡更難受了。她握住了柳玉茹的手,反複道:“我明白的……”
她明白的。
她的女兒這樣乖巧懂事,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就怕她操心。
於是其他人都在母親懷裡哇哇大哭的時候,柳玉茹就學會了躲在角落裡偷偷抹淚,她怕蘇婉發現,怕蘇婉擔心。
而如今她長大了,便是這樣委屈一輩子的事兒,她也得打掉了牙往肚裡吞,強顏歡笑,怕蘇婉擔心。
可她是她生下來的血肉,她怎麼會不明白?於是她拉著柳玉茹的手,沙啞著聲道:“娘幫不了你什麼,你彆擔心娘,娘也不擔心你。你想哭就儘情哭出來,娘不會擔心你。”
柳玉茹沒說話,她笑著道:“娘,出嫁呢,我也沒什麼好哭的了,就是圖個吉利哭一哭而已。”
母女兩說著話,柳玉茹上了妝,穿上喜服,帶上鳳冠,然後便蓋上蓋頭,等著顧九思來迎親。
然而等了許久,卻聽外麵道:“來了來了。”
柳玉茹有些緊張,她絞著手帕,沒片刻,就聽大門“砰”的一下,被人一腳踹開。隨後就聽見顧九思壓帶著憤怒的聲音道:“趕緊起來走了。”
柳玉茹:“……”
不知道她還以為這是催她趕路的。
柳玉茹不動,顧九思頓時就要發火,隨後就聽顧朗華冷著聲音道:“九思。”
這一聲九思,頓時讓顧九思想起今天早上在他房間裡劈頭蓋臉那一頓亂揍,以及現在還被吊在家裡的小廝。
他痛苦閉上眼,走到柳玉茹麵前,將紅綢一段遞給柳玉茹,僵硬著聲道:“抓著,跟我走。”
柳玉茹不說話,她知道顧朗華和江柔應該在,她願意給江柔這個麵子,於是握住紅綢,站起身來,跟著顧九思跨出門去。
顧九思走在前麵,他雖然不太願意,但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柳玉茹蓋著蓋頭,估計不太好行走,他想著一個姑娘家,若是出嫁時候摔下去,估計要成全城的笑話。
不管怎麼樣,這人也要成他夫人了,雖然他不認,可不妨礙彆人覺得她是。
於是顧九思有些不滿哼了一聲,隨後低聲道:“前麵有個坎子。”
柳玉茹愣了愣,片刻後,她抿唇笑了笑,突然也就沒那麼生氣了。
她坐到了轎子裡,顧九思放下轎簾,這才上馬。
轎子抬起來,周邊吹吹打打,柳玉茹坐在花轎裡,感覺周邊一片喧鬨。
她沒有任何一刻,比這一分鐘清醒認知到,她過去作為柳小姐的人生結束,她另一段人生,即將開啟。
隻是當時她以為她開啟的隻是顧夫人的人生,卻不曾想過,她開啟的,是一段傳奇。
那時候,十五歲的柳玉茹,她隻是坐在轎子裡,一麵擔憂著自己的未來,一麵緬懷著自己的過去。然後她就聽見喧鬨的聲音中,有一聲“大公子,你慢著點!”
這揚州城能被稱為“大公子”的有很多。可是她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刻,她心跳驟然加快。
她顫抖著手,她突然很想掀開自己的蓋頭,她特彆想看一眼,外麵這個大公子,是不是她日思夜想過的那一個。
她十三初有少女模樣,十五成人,而葉世安走時,她剛剛十二歲,牙都還沒換完。她從未以一個少女的身份見過葉世安,而這個人卻是她少女時的全部。
她一生規規矩矩,未曾離經叛道,然而在那一刻,她突然湧出了一絲力量,她在一片鮮紅中掀起了自己的蓋頭,然後悄悄拉開轎簾一條縫。
也就是這一刻,有人打馬而過,公子玉冠白衫,廣袖卷起一股梅花清香,從她鼻尖繚繞而過。她清晰看見對方的麵容,哪怕五年未見,她卻依舊從那輪廓分明、眼落星辰的麵容上清楚辨認出——
這是葉世安。
在她出嫁這一日,葉世安,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