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煩死了,叫她弄得教室裡一股湯菜味,還怎麼學習啊。”
“晚自習還有兩節呢,早知道今天提前回家了,就不能讓她出去上嗎?”
“她也不回去換衣服,總不會窮得就剩這一件了吧?”
“……”
不滿與嘲弄聲漸起,偶爾有幾聲想維護的異議,最終也被壓進明哲保身的沉默裡。
最後一排。
“啪。”
停了幾秒的書頁被修長指骨抵著,驀地合上。
遊烈忽插袋起身,從高騰麵前走過去。
“烈哥?”高騰一愣。
隔著過道,姚弘毅也有些意外地從手機上抬眼,跟著那道身影往教室前方掠去。
第一排的中間桌位上。
夏鳶蝶在微微發黃褶皺的軟皮本子上,安靜地做著新舊課本的單元查漏筆記。教室裡那些議論聲她自然聽得到,甚至清晰得連是哪個方向來的,她也能分辨清。
隻是分清了也沒什麼意義。
有和她們理論的時間,她不如提前篩一遍舊課本的遺漏知識點。城市裡確實很好,即便是在夜色下,依然有這樣明亮的燈光和舒適的課桌,比在山裡不知道幸運多少倍。
她要很珍惜才行。
夏鳶蝶這樣想著,抬筆,換行,剛要再落筆——
頭頂教室的白熾燈,將一道頎長修挺的身影,斜斜打在了她的課桌上。
麵前書本被籠得密不透風。
夏鳶蝶停頓了下,扶了扶眼鏡,仰臉。
一張冷淡的,眼神居高臨下地睨著她,眼裡滿寫著“站遠點莫挨老子”,但偏偏挑不出一絲瑕疵的過分好看的正顏。
從仰視角度更顯得他脖頸修長,喉結凸起得立體且漂亮。
但夏鳶蝶心情不太好,就不想說話。
所以對著這樣一張叫全校女生趨之若鶩的神顏,她依舊連鏡片後微不可查的皺眉的弧度,都保持得與剛抬頭時一致。
從教室前方這一點,逐漸向四周蔓延開的詭異寂靜裡。
終於還是遊烈微微挑了下眉。
冷淡漆黑的眸子向下挪了一點,停在女孩沾著暗紅色湯汁的肩處白T上——
“丁懷晴潑得?”
“……”
夏鳶蝶沒有立刻開口。
但是藏在她心裡的那本人物檔案分開,新添的“於烈”的那一頁上,弱點欄裡緩緩寫下一句:於茉茉?
如果不是和那個芭蕾舞小女神有什麼,這位大少爺怎麼會這樣紆尊降貴地過來敲定罪魁禍首?
總不能是他這狗脾氣底下還藏著顆悲憫善良的心吧。
夏鳶蝶想完,淡定輕聲:“不認識。”
說完她就低回頭。
可惜目的達成的大少爺還是沒回去。
夏鳶蝶細眉又皺深了一點,這次她微微後仰,厚重的黑框眼鏡被她用屈起的指節向上頂抬了下。
“請問你還有事麼,於同學。”
熾白的光下,那雙漆黑的眼眯了眯。
“你叫我什麼?”
夏鳶蝶忍耐著深呼吸,儘力讓自己的普通話標準點:“於,同,學。”
“……”
然後她就發現對方的眼神更冷淡更不爽了。
她再次有種被這人眼神罵了的感覺。
夏鳶蝶:“……”
攥著的指尖無意識鬆了鬆,在自己的情緒冒出來的前一秒,夏鳶蝶低頭,借著扶眼鏡的動作藏住情緒。
高二一班視線裡,那個打扮老土的女孩低著頭,似乎害怕地聲音都輕顫了。
“於同學,你擋著我的燈光了,能麻煩你讓一讓嗎?”
望著眼皮底下的小姑娘裝出的那副模樣,遊烈停了幾秒,還是懶得拆穿她。他偏過臉,嘲諷地低嗤了聲。
低著頭的夏鳶蝶就聽到了一點衣料窸窣,以及教室四麵八方按捺卻按捺不下的低聲驚議。
她心裡微微一跳,顧不得地抬了頭。
正對上那人懶睨著眸,從上向下,解開了白襯衫的第二顆扣子。
“?”
夏鳶蝶頭皮都炸了下,琥珀色眸子第一次露出了完全真實的驚嚇:“你……你乾嗎!”
遊烈緩緩停下,支起眼。
第三顆扣子解開,與夏鳶蝶想象的他白得發冷的肌骨膚色不同,裡麵仍是白得,但是是一件純白簡T的領口。
夏鳶蝶:“?”
“…………”
少女琥珀色眼眸裡的驚慌褪去,隻剩下一點略微尷尬的遊移。
而這一兩秒間,遊烈已然猜到了她情緒變化的原因。
那人喉結帶著微啞的笑意輕滾了下,他單手撐著她桌邊,微微俯身下來。
“以為我打算為了你,裸身?”這張近在咫尺的清雋麵孔上,眼尾微揚,勾上一點嘲弄又蠱人至極的薄笑。
“——就你?”
“…………”
十七年。
從沒人讓她覺著這樣牙根癢癢過。
可惜在她反擊前,遊烈已經懶懶直回身去。眼底那點嘲弄也未撐多久,轉眼就消散一空,他又回到那副冷漠厭世的麵孔。
唯有脫下的白襯衫被他隨手放在她桌上,而他回過身,頭也不回地出了教室。
喬春樹幾乎是踩著第一節自習課的上課鈴聲跑回來的。
“可終於借到了!這大夏天的,根本就沒人帶第二件衣服,我找住校的同學才借到了一件——”
聲音停得戛然。
喬春樹茫然看著少女肩上披著的,明顯比她身形大了兩號的男式校服白襯衫。
“這,誰的?”
夏鳶蝶欲言又止。
後兩排,喬春樹的前同桌十分不滿地翻了個白眼:“她走狗屎運唄。烈哥給丁懷晴擔責,就把自己的襯衫借給她了。”
夏鳶蝶點頭,但還是接過喬春樹手裡那件:“謝謝。”
喬春樹神色迷惑地坐下了,想了半天,回頭看了看教室後排。
最後一張桌空著的。
“那烈哥人呢?”她問。
夏鳶蝶握著的筆尖微微停頓。
“早走了。”兩人後桌,兩個男生對了下眼神:“打賭,烈哥去找的誰。我賭是於茉茉。”
他同桌撇嘴:“絕對是丁懷晴。”
“輸了請客。”
“一言為定!”
“……”
與此同時,西校門外。
“烈哥,你不住校啦?”高騰扶著車門問。
“今晚回家住,”遊烈懶靠在後排陰影裡,聲線困得微啞,“順便拿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