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昭和七年,六月初七。
眼下恰是一年中最要炎熱的時候,但宮中氣氛卻是一片冷清壓抑,暖陽照在青磚黛瓦上,琉璃瓦片上反射細碎的光芒落在宮人身上,都仿佛滲著一股森冷之意。
蔌和宮前格外安靜,和前些日子的門庭若市截然不同,宮人經過時,都下意識地腳步放輕,死命地垂著頭,生怕鬨出一點聲響。
過了蔌和宮後,有宮人沒忍住地回頭看了一眼。
前些夜裡落了一場大雨,將蔌和宮門前衝刷得乾乾淨淨,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偏這樣的粉飾太平,卻越發讓人心驚膽顫。
有人拉了宮人一把,低罵:
“你不要命了!亂看什麼?!”
被罵的人縮了縮脖子,忙賠著小心,趕緊端著物件和同行人離開此處。
從蔌和宮走出來的扶雪見到這一幕,心底惱罵都是一群趨炎附勢的狗奴才,她唾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凝固冷清的殿內,麵上又不由得帶上愁容,身後小宮女不解地問:
“姐姐在想什麼?”
扶雪掩住心底的擔憂和煩躁,沒有露出一點情緒,搖了搖頭:“沒什麼,動作麻利一點,和我去宮門口接人。”
小宮女紅苕應了一聲,忙忙跟上。
扶雪腳步穩當地往宮門走,但心底一點也不平靜,她想起出來時娘娘的神情,她眉心不由得鎖了鎖。
最近宮中不平靜,先是她家娘娘和馮妃娘娘先後診出有孕,還不等宮中歡喜多久,很快便出了事,最大的一件事莫過於她家娘娘小產失了皇嗣,這本就足夠讓娘娘難過,偏生太醫診出娘娘此次小產落下病根,日後也許於子嗣有礙。
在宮中待久了,誰不知道太醫院那群人是什麼德行?
從不肯將話說滿了。
敢說出這番言論,基本上也就代表了娘娘於子嗣一事再無可能。
如何能不叫娘娘傷心?
扶雪默默在心底替娘娘覺得惋惜和難過,而她現在不陪在娘娘跟前,自是另有原因。
皇上恩典,許娘娘母族人進宮探視。
她這一行,便是去替娘娘接夫人入宮,娘娘雖小產,但到底皇上疼惜仍在,她親自來接人,便是怕有人怠慢夫人。
扶雪想到這裡,眉眼深處不由得升起一抹憂慮。
娘娘小產至今已有月餘,消息也早就傳出了宮去,皇上雖有恩典,但一係列流程走完,就耽誤了不少時間,扶雪想起了昨日府中傳進來的消息,她不著痕跡地抿緊唇。
從蔌和宮到宮門前,要經過一條長長的紅色甬道,但再長的路也有儘頭。
隱隱約約見到了宮門前等待的人影,扶雪不著痕跡地抬頭看去,她下意識地略過夫人,看向夫人身後的那個人。
隻是,這視線一落在那女子身上,扶雪便有些呆住。
扶雪自認她是見過不少美人的,身處皇宮,所見幾乎沒有一個不是好顏色,便是她家娘娘,不論進宮前後,都是被稱為明豔無雙,她本以為這世間不會再有人的顏色會叫她驚歎。
但在看見眼前人時,她依舊沒有忍住。
來人穿著一襲簡單的青色襦裙,分明是六月天,她卻在裙裝外攏了一層單薄的披風,青絲披散在身後,有一縷落在肩頭臉側,被風輕輕拂起,勾出她白皙尖細的下頜,她輕抿著唇,唇色有點淡,杏眸也輕輕下斂著,臉頰飽滿而水嫩,暈了一層淺淺的胭脂,很淡,仿佛不起眼,卻沒人能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暖陽也偏愛她,停留在她身上不肯離去。
女子神情淡淡,隻有柳眉彎細間餘下些許溫柔。
不止神情淡,她的妝容也很淡,臉色和唇色都有點白,讓人一眼就看得出她有病容在身,卻半點不折損她的美貌,隻讓人觸目驚心,越發叫人激得一股憐惜。
扶雪堪堪收回心神,她掩下驚愕,怎麼都沒有想到這位早早被送到外祖家十餘年的二姑娘居然會出落得這麼亭亭玉立。
扶雪想起昨日府中送來的信,說是今日夫人進宮看望娘娘會將府中的二姑娘一起帶來。
她和娘娘本來也猜到了府中的用意,府中的確是疼愛娘娘,但娘娘身體落了病根,府中當然不會就此罷休,送來府中的女子誕下一個和邰家有血緣的皇嗣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