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一空,差點摔下去,阿紫要上來扶,萬物生已經就近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溫熱,乾燥,有力,讓她想起昨夜他替她拉緊衣襟的時候。
扶玉眼神一側,對上萬物生平和中正的眼神,借著他力道進了馬車。
萬物生朝阿紫頷首,駕著馬車帶扶玉回家。
坐在顛簸的馬車裡,扶玉想著,哪怕是神仙,駕駛凡間這類簡陋便宜的馬車,也沒辦法讓它不那麼顛簸。
顛簸著,又不禁笑了,能得西方樂土的大佛師親自駕車,她也算不虛此行。
車子很快到了宅邸,扶玉主動往外走,這次萬物生不等她摔倒就主動攙扶。
扶玉也不見外,大大方方地搭著他的手腕下車。
落地時還是難免頭暈,風撩起帷幔,萬物生側首來,正與她帷幔中的雙眼相對。
為何他始終不覺得扶玉是琴桑,便是因為這雙眼睛。
他的直覺告訴自己,琴桑不該是這樣的。
哪怕重生、扮演,也不會扮演到這種程度。
魂燈給出的結果也印證了他的猜測。
“法師安心,不要著急,我接下來會好好養病,不會耽擱你太久。”
扶玉聲音低下來:“明日。最遲明日,我若還不退燒,也不會再停留,即刻同法師離開。”
她說完話,倦怠地闔眼,再睜開時,見狐眼的神佛無奈歎息。
“貧僧隨嚴老板一起外出,不是催促監督,更不會你還病著,就迫你離開。”
“可法師不是很著急嗎?”扶玉慢慢道,“我既然答應了,便會把事情做到最好,法師已經兌現承諾,我也不會磨磨蹭蹭。”
“有些事著急也無用,嚴老板這樣行動正是可疑,隻會暴露目的。安心養病就是。”
高燒不躺著,還要半夜出去溜達,確實挺可疑。
“那很對不住法師。”她這次是真的有點抱歉。
萬物生忽然一側身,擋住了吹向她的寒風。
帷幔落下,再見不到那雙哪怕病中疲憊,依然清明平和的眼睛。
“進去罷。”
他輕輕說了一句,沒有談到其他,但扶玉心裡明白,他估計知道自己這場病,泰半是故意。
誰會一夜熬在牌位前,不去床榻上休息呢?
心裡再不安生也不會主動找病,除非迫不得已。
扶玉恰好就是迫不得已,不然昨夜就得在引誘罪首的路上。
她還有很多事要安排,很多人放不下,得做好最壞的打算,萬一回不來——萬一。
她至少不能滿是遺憾地撒手人寰。
“多謝。”
這聲道謝,比從前每次都誠懇。
萬物生目送她進院子,素淨衣裙,不簪釵環,布巾裹髻,身影婀娜。
小七走到門前來,招呼他:“和尚,瑛姐給你準備了素齋,你去倒坐房用些吧。”
這是真的把他當做化緣借住的僧人了。
萬物生從善如流:“阿彌陀佛,多謝施主,貧僧這就去了。”
抬腳往前,行至階梯,忽見扶玉回首,撩起帷幔,清淩淩一雙眼睛望過來,聲音略顯沙啞道:“法師。”
“貧僧在。”
“不必再喚我什麼嚴老板,之後喚我名諱便是。”
語畢,也不等他應否,放下帷幔進屋去了。
萬物生站在原地片刻,回憶了一下她的名諱。
嚴扶玉。
三字的名諱,連名帶姓叫,是否太鄭重和冒犯了一些。
可若隻喚她扶玉,又是否太親近僭越了一些。
夜裡,扶玉幾次夜醒,睡不安穩,打坐的萬物生感知到主屋焦躁不合的氣象,睜開眼裡,雙手合十,遲疑片刻,終是施展了些術法,用隻有扶玉可以聽見的聲音誦念佛經。
扶玉昏昏沉沉中聽到柔和沉靜的佛音,不多時便沉沉睡著。
萬物生聽得她呼吸平穩,不禁在心中感慨,果然,大多數人聽到佛經,隻會想要睡覺。
真可惜。
沒有慧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