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她純如梔子的臉。(1 / 2)

竹筏一起,遮風避浪,溺海中遍數不儘的秘密都被薄如蟬翼的結界隔絕在外,半個時辰前的兵荒馬亂逐漸平息。

溫禾安盤膝坐著,姿態放鬆,專心致誌地抱著茶盞研究盞身振翅欲飛的禽鳥圖案,因為離得近,熱氣上湧,在她睫毛前形成一層淺霧。待半杯熱茶入喉,身體暖和起來,她還找畫仙要了點茶葉泡著,順手給商淮也準備了一盞。

說實話,很難有人在這種自然又鬆弛的氛圍中保守初心。

商淮起先還滿臉深沉搖頭,不上她笑吟吟的套,但和溫禾安你一句我一句地聊過幾句後,憋不住開始往外吐真話。

談天是一門博大的文化,光是一人問,一人答,話頂多聊到十句,就要中止,所以要注意節奏。若一人對一人滿懷好奇,另一人卻毫無波瀾,不為所動,這話也進行不下去。

好在,商淮對溫禾安的好奇到了抓心撓肝的程度。

這讓他們品茶的時間變得非常有意思。

“溫家把你的靈器都收走了,一樣沒留?”商淮回想著溫禾安這一天黃土朝天,雙手空空連件像樣的護身靈器都拿不出來的情狀,半是遲疑半是不可置信地問。

要是換個情緒波動大的,現在該連連冷笑了,溫禾安不。她嫌茶盞燙,把它放下來稍稍晾一下,甩甩被焐得紅紅的指尖,眉目稍彎,搖搖頭,回答的語氣堪稱和風細雨:“也不全是。溫家給的東西收回了,我自己的積蓄還在,隻是來之前他們搜身,不準我帶任何東西,我就找個地方藏起來了。”

商淮不由挺直背脊,哪怕知道世家大族裡許多陰私齟齬,能做主的那些人都沒什麼人情味,但此時乍一聽,還是為這無恥程度驚了驚。

這麼多年,溫禾安作為溫家的風雲人物,不知道為家族做了多少事,光是他有所耳聞的,就有好幾樁棘手麻煩得任何人都覺得無從下手的。

結果給出的東西居然全部收回了。

而且是在修為被廢,流放歸墟的前提下。

商淮年紀本就不大,臉又格外顯小,表示驚訝的時候挑挑眉,連聲音都有種少年人獨有的直率:“連靈石都不留?”

“是啊。”溫禾安拍了下袖子上蹭上的灰,自我調侃:“沒想到吧?”

商淮不由脫口而出:“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他們來之前,可是得到了消息,歸墟因為溫禾安的到來變得不太平,其中一些窮凶極惡之徒,都要錢不要命,再一看溫禾安左手的砍傷,有腦子的人都能猜出發生了什麼事。

溫禾安動作輕頓住,眼前閃過一段段畫麵,半晌才搭腔。

她語速溫溫吞吞的,音色清脆,臉上表情沒有明顯變化,像是在說彆人的故事:“剛開始進歸墟的時候,沒有修為,又沒有錢,有一段時間,自然是很不習慣。”

其實何止,她才被廢去修為,身體最是虛弱,滴水成冰的季節,連棲身之所都沒有。

身邊無一可信之人。

最為難捱的是心理的落差,仇恨野草般滋長,心中有百般不甘,卻不得不困囿在殘酷現實中。

“好在,沒過多久,第一批來暗殺我的刺客就到了。”溫禾安眼睛圓,稍微一彎,自然流瀉出笑意,她還饒有興致地壓著手指掰給他看:“除了靈莊的玉牌,他們身上還有三件收納靈器,我拿去賣了十兩銀子,買下了那個屋子,短時間內不用再擔心溫飽問題。”

喔。她一提,商淮立馬想起了那個房頂蓋著茅草,在風雪中搖搖欲墜,讓人無所適從的小屋。

不過他震驚的另有其事:“三件收納靈器,賣十兩?”

這價格低得,再翻個百倍都不止。

二少主是不是不食人間煙火,根本不懂市場行情啊。

溫禾安迎著他狐疑的眼神,像是回到那個時候,又想歎息:“基本的價格我知道,但歸墟的情況和外麵不同,城鎮與鄉野裡原住民凡人居多,他們不需要這個,少數從溺海外逃亡進去的本身又不缺。我當時缺錢,等不了多久,賣了就賣了。”

“那些錢,購置完一些東西之後沒剩下多少,為了節省開支,我開始上山,打獵,種菜。”

並且布置陷阱。

好在那屋子後麵就連著深山,方便,不引人注目。

她掰著第二根手指說:“沒過多久,我遇到第二次暗殺,搜出來十幾顆靈石,拿去買了藥,身上總算富裕些了。”

“至少不至於餓死了。”

可她不敢亂花,連床厚被子都猶猶豫豫,舍不得加,因為不知道後麵會麵臨什麼,如果受傷嚴重,要吃藥,接骨,甚至雇人照料幫忙,這都不便宜。

她布置陷阱也需要一些工具。

處處都要錢。

“第三次沒找到什麼,還受了傷。”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臂:“就是這個。”

商淮聽得默了默,眼神很是複雜,溫禾安說得簡短,一帶而過,但其中的凶險非常人所能想象。

毫不誇張的說,他現在有種溫家已經完全放棄溫禾安,誠心要置她於死地的感覺。

“你呢?”溫禾安覷見他一言難儘的神色,眼神在他手中的撐杆上飄一圈,說得委婉溫和:“很久沒有在溺海擺渡了?”

商淮握著撐杆的手都不由得緊了緊。

說實話,他很少有在外人麵前這麼丟人的時候。

要是溫禾安直接問他的出身,他可能還有點警惕心,可作為他擺渡的受害者和平亂者,她問個怎麼回事,合情合理。

“我不是陰官本家的人。”商淮目視前方,竭力用鎮定的口吻挽救自己風雨飄搖的形象:“我姓商,單名一個淮,家中排行第六。”

商。

溫禾安在腦海中搜尋了一圈,找出兩三家跟商字沾邊的。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商淮提醒:“天懸商家。”

溫禾安這下是真表現出驚訝了,她本來是伸手去夠茶盞的,聽到這句,手又伸回來,扭頭將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天懸?”

九州大陸,廣袤無邊,光怪陸離,蘊藏著諸多詭秘之事以及種族。

有一些廣為人知,像陰官家,巫山的巫醫,畫仙,折紙族,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不麵向大眾,卻在各大世家名流中擁有不凡聲評與地位的。

天懸商家就是其中較為出名的一個。

商家有個絕技,他們在修為達到一定程度時,目光所致,能看透人內心隱藏最深,永遠難以忘懷的一段往事。

修為越高,能看到的越多。

這種本事太過駭人聽聞,即便是聖人也不敢保證自己永遠身在坦蕩日光下,時時清正,因此基本沒人敢和他們家族交朋友,倒是有挺多人找他們家做生意,據說,靈莊就一直想拉商家入夥。

溫禾安摩挲著杯沿,若有所思。

商淮一見她這樣,眼皮跳了跳,忍無可忍地壓低聲音說:“你們彆一聽天懸就都這種表情,我年齡比陸嶼然還小,家族傳承沒那麼容易接受。”

他尤為悲憤地道:“我現在最多隻能看看七境,而且我們家看人看緣分,看時機,不是想看就能看。”

天知道,出生到現在,他看人記憶的次數雙手都能數得過來,而且每次都是稀裡糊塗的情況下發生的,看的東西也沒個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