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聲不響帶著西屋的滿城亂跑,還叫鄰居看見,你名聲不要了!”
應小滿從花枝後露出半個腦袋,衝義母彎眼一笑,把滿枝盛開的桃花遞過去,“城西瓦子門抱回來的。”
大老遠沉甸甸捧回來的花枝抱在手裡,枝乾兀自帶著手心熱度,義母登時沒了脾氣。
應小滿覺得七郎實在是個不錯的人。跟她夜裡起身,折騰了大半日,城南到城西,城北又折返,鞋底都走薄了,半句抱怨的話也沒說。
她已經打定主意要留他了。
“娘,過兩天搬家,西屋的跟我們搬去新宅子罷。”她滿屋子地找瓶罐裝桃花枝,“以後新宅子每月兩貫賃金,他願意出一半。”
義母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
應小滿繼續道,“這趟去鬼市,西屋的幫了我很大忙。他時常掛在嘴邊說,救命之恩,湧泉相報。並不是說說而已,真的在儘力報恩。我看他人不錯。喏。”
她撒嬌地晃了晃手裡盛開的桃花枝。
“好看吧?一路從城西捧到城北,又從城北捧到城南。有幾次我捧累了,他二話不說接過去捧,始終沒勸我把花扔了。”
義母哭笑不得,“一文錢沒見著,跟你跑了一趟,幫你摘兩支桃花,人就算不錯了?從前你爹在時,我就說你這小丫頭好騙。”
西屋那邊的門栓從裡麵輕輕叩響。
七郎隔門說,“已經和小滿娘子說好,欠賬會儘快還清。”
義母震驚道:“我們屋裡說話,他那邊能聽見?”
應小滿登時想起自己莫名其妙泄露出去的名字。
“屋子太小了。有點動靜,全灌進他耳朵裡。”
義母便壓低了聲音,繼續數落:“嘴上說道誰不會。”
“我們以為他從外地來京城做生意,原來是土生土長的地頭蛇!你爹常說,城裡的人心眼多,他身上又背著一樁人命案子。我實在有點怕,怕你這外來的小丫頭給人家拉走賣了。”
應小滿才不怕,“娘,現在我有兩對鐵爪了。”
鐵爪是利器。她在鬼市展示了一記,那莫三郎號稱是京城出名的紈絝衙內,還不是嚇得臉色發白,倉皇遁走?
西屋七郎人很不錯,願意報恩,又知曉她的厲害。她不信他會把她給賣了。
她覺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可惜完全不能說服老娘。
義母邊縫針線邊數落,“你有兩對鐵爪,他就不能把你賣了?你山裡獵來的那頭熊還有兩對熊掌呢!”
應小滿一臉懵。
似乎也很有些道理的樣子……
不過她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西屋的不是壞人。再有人問起他,就說是我們家表親。”
義母歎氣,“表親也得有個稱呼。你又攔著我,不讓我問他出身名姓。”
“他在家裡行七。娘以後叫他七郎。”
正是烏金墜山時分,陽光透過雲層,映下河灣,照進城南銅鑼巷深處的應家,從西邊映照入窗,映在修長手指掂著的象牙扇上。
不隻是扇骨,整個扇麵都以象牙雕刻而成,渾然天成,瑩瑩生光。
精巧象牙扇在陽光下展開。指腹輕輕一錯,熟稔地打開,合攏。
啪嗒。
西屋這處隻有傍晚時有日光。借著一點金光,屋裡的郎君細細地觀察扇骨雕工,鏤刻印記。
目光凝在扇骨末端的朱紅刻章處。
“雁”。
扇子名貴,看起來像大族的收藏物。究竟如何落在小滿手裡的。
雁姓罕見,說起來,城東倒是有家出名的雁姓大族,興寧侯雁家。不知和這把扇子有無關係……
心裡微微一動,他忽然想起自己出事前,耳邊風聞的一樁軼事。
隱約說興寧侯家出了一樁當街強搶民女的怪事。
說是怪事,因為傳出強搶民女的,居然是興寧侯家的雁二郎。
興寧侯府是勳貴出身的外戚。嫡出的雁二郎默認將來要襲爵。雁二郎打小出入宮廷,在官家和太後娘娘的眼皮子底下長大,雖說輕狂浪蕩免不了,但總體來說立身還算端正。
雁二郎身邊不缺美人,又剛入仕不久,得官家信重。大好的前程,何至於冒著丟前程的風險強搶民女?
雁家那邊的說法是,寒家女子自願賣身入府,價錢沒談攏,先應下又毀約。
當時十一郎和他喝酒談笑間聊起,權當做朝野笑談,一兩句便帶過了。
難不成這麼巧,被雁家二郎強搶的寒家美人竟是……
正思索時,義母在灶台喊,“飯好了,都來吃。”
雕工精美的上品象牙扇收攏,輕輕巧巧地擱在屋內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