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已經做了充分功課的秦既明麵前,林月盈沒有絲毫可以狡辯的餘地。
依照現在的情形,車上不適合繼續再談這個話題。她做的事情和態度,極有可能令秦既明氣血翻湧,影響駕駛。
秦既明讓林月盈稍等一等,等到家後,他再和她深入討論這個話題。
而在這之前,她還有足夠的時間來思考,來想出令他消氣的理由。
林月盈還想用買食材這種事情來拖延,遺憾秦既明沒能給她這個機會,他已經打電話去常去的店,委托店主挑了一隻鴨。
經過時,店門口稍稍一停,拿了就走。
終於到家。
秦既明挽起袖子,一直挽到肘關節之上,露出手臂——他右邊小臂上有一道傷疤,縫合不過幾針,但他屬疤痕體質,有點傷病就容易留下痕跡,即使用再好的防增生藥膏,也無太大的用處。
疤痕體質的人,身上每一個無法磨滅的痕跡都有忘不了的來曆。這個疤痕,林月盈和他同樣記憶深刻。小時候,林月盈跟大院其他孩子一起學爬樹,吊在樹上不敢下,秦既明借了鄰居家的梯子,去抱她,那梯子單薄,扶梯子的小孩沒保持好平衡,他落地時跌了一下,隻顧著抱緊林月盈,自己手臂在花壇邊緣鐵絲上劃了深深一道。
林月盈一肚子的狡猾,在看到這條疤痕時皆消失得無影無蹤。
“秦既明秦哥哥,”林月盈主動賣乖,套上八百年用不了一次的小圍裙,要幫忙一起洗菜,她不會做飯,隻能清洗蔬菜水果這樣打打下手,“我錯了,我不該跑去看那場成人秀。”
她低著頭,乖乖巧巧,老老實實地洗著蔬菜。一整個嫩嫩的球生菜,她一層層往下剝,一層層剝掉謊言、欺騙、借口、理由,啪,脆脆的生菜球莖在她指間被折斷,隻留下坦誠的心。
秦既明在處理那隻鴨子,頭也不抬。這樣的成人話題,倘若坐下來麵對麵的談,未免有些尷尬。秦既明麻利斬鴨,斬骨刀寒光閃閃,折著剁開的殘肉碎骨。秦既明一雙手,能彈鋼琴能敲鍵盤,在他眼中,以上兩件事和剁肉也沒有區彆。這樣一雙無差彆做事的手自然不會嬌嫩,薄繭疊硬皮,他自己都覺得粗糙。
擁有一雙柔軟嫩手的主人在他旁側,聽話地剝著生菜球。
從小照顧到大的人,此刻正抬著頭,眼巴巴看他。
秦既明在最叛逆的青春時期,就成了日日夜夜督促她洗澡洗臉好好刷牙的兄長;等到她最敏感多思的青春期,秦既明又接她到自己身邊,成了歲歲年年照顧她學習起居的監護人。
他們是這樣的關係。
斬好的鴨子入了鍋,沸水煮開,預備焯水。清洗煮掉一層浮油血腥後,才能繼續煲湯。
秦既明洗乾淨手,斟酌再三,開口:“按照常理來說,我不應該和你談性。”
林月盈驚訝:“你昨晚想和我聊這個?為什麼昨天晚上不講?”
秦既明說:“深夜不適合談這個。”
“哪裡不適合,”林月盈滿不在乎,“你不會以為深夜隻適合談人性吧?”
秦既明說:“不然呢?深夜找你談性才是喪失人性。”
“秦既明,你總是把簡單的問題嚴重化,”林月盈說,“怎麼就上升到喪失人性的階段啦?你道德感好重喔,不要這麼尷尬嘛。”
秦既明看她:“你不覺得尷尬?現在你那紅耳朵是怎麼回事?彆告訴我是熱的。”
林月盈鎮定:“我剛摸了辣椒,是辣的。”
秦既明說:“也算是人性,好奇是人的天性。我承認,一些隻對成年人開放的場所,的確會對你這樣剛成年的人有著巨大的吸引力——尤其是,那種在國內幾乎是不可能上演的表演。我可以理解你,所以你也不必有太重的心理壓力。我不想因為這件事影響你的心理。”
林月盈安靜聽。
她想,秦既明大概是多慮了,她現在已經成年了,心理也已經健全。
可能他還沒有適應“她已經是大人”這件,才會仍舊將她當孩子教育。
她沒有打斷秦既明。
“現在就是我想和你討論的事情,”秦既明看她,“好奇,欲望,都是本能。一個人的成年與否,並不隻是依靠簡單的年齡來區分。並不是說,在十七歲的最後一秒鐘,你盯著秒針,看著它越過十二點,你就是一個自由的成年人——不是這樣的,它隻是法律上的規定。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成年人,在於會自控。”
林月盈舉例自證:“我自控能力就很好呀,我現在還沒有抽煙,也隻少量喝一點點的酒。”
秦既明淡聲:“但你卻在毫無報備、沒有保護者的情況下,去異國他鄉看一場有一定危險的裸,體舞男秀。”
林月盈年輕氣盛,沒忍住,小聲辯解:“也不是很危險吧,是正規的表演。”
秦既明說:“怎麼不危險?裡麵的互動環節是你可控的麼?不要妄圖騙我說沒有互動環節,我看了關於他們的詳細介紹。月盈,如果其中一個人有了壞心思,故意在互動環節觸碰了你不想被觸碰的地方——”
他越講,臉色越差,顯然這種設想已經令他開始不悅:“這是犯罪,還不算危險?”
林月盈立刻解釋:“我用哥哥你的名義發誓,沒有碰,也沒有不尊重我。互動環節隻是近距離看他們跳舞而已。”
秦既明涼颼颼:“看他們跳什麼舞?脫衣舞?”
林月盈扯住他衣角,可憐地晃了晃:“哥哥,哥哥你的聲音好可怕,讓我感覺自己犯了好大好大的罪。”
秦既明無聲歎氣。
“付出金錢,去看對方本不該展露給陌生人的姓器官,”秦既明正色,“林月盈,我告訴你,你已經在犯罪邊緣蠢蠢欲動了。”
林月盈雙手合十,祈求地望他:“拜托拜托,我發誓就這一次,我隻是好奇嘛。”
秦既明在妹妹的祈求下,稍稍讓步:“畢竟是成人秀,你們兩個女孩這樣貿然進去也有些危險。就算必須要去,也應該提前報備。”
話題又回到關鍵點。
林月盈解釋:“提前報備的話,你肯定不同意。”
秦既明回答:“付錢去看裸,男,但凡我還有一口氣,就不會同意你這金錢交易。”
林月盈真誠:“沒有金錢交易我也看不到啊,誰願意免費給人看呀?難道你會給我看嘛?”
話音剛落,秦既明屈起手指,重重敲了她兩下額頭。
林月盈叫了一聲,仰臉,看見秦既明沉靜的臉。
兩人差了19公分,他看她時必須以這樣微微俯視的角度,垂著眼,眉間痣也不甚明顯,像菩薩俯視眾生。
“胡說八道什麼,”秦既明說,“沒大沒小。”
和他在一起時,林月盈的嘴巴總要快過腦子,她捂著額頭,委屈又可憐:“我講的都是實話嘛。”
她抬手,還要秦既明看她的手:“你看看嘛,我這次給你帶回來的信箋,才不是在英國隨便買的呢,都是我一張一張挑出來的。那個紙還把我手指劃破了呢……”
秦既明移開視線,不看她的手。
林月盈被秦既明和秦爺爺養得一身嬌氣,不要說手指破個口子了,小時候趴國槐樹下玩,被大螞蟻咬了手指,她也要哭著讓哥哥呼呼,吹一吹。一吹吹到十八歲,平時有個小傷小碰,無論見不見血,也要他吹一吹。
林月盈舉起手,半是玩笑半是撒嬌,一定要讓秦既明看,沒掌握好力度和方向,手指按在他溫熱的唇上,指尖觸碰到他堅硬的牙齒。林月盈愣了一下,同時感覺到秦既明僵住。
秦既明已經嘗到她手指的味道。
剛剛洗過生菜球,掛著未乾的涼水,手指和血液是暖的,隻有被碾碎的、蔬菜汁液氣味,淡而乾淨,生機勃勃,是稚嫩的、被剝開、扣碎的生菜心。
就像她掰開、將嫩生生的、尚未綻放的生菜雛芽塞進他口中。
秦既明後退一步,在林月盈反應過來之前,繃緊臉,將她推出廚房。
“彆搗亂,”秦既明沉沉地說,不看她詫異的臉,如此就能快速將昨夜的記憶從腦海中清空,他單方麵終止了談話,言簡意賅,“飯好了我叫你。”
林月盈:“咦……”
廚房門關了。
直到老鴨湯燉好,秦既明才叫她吃飯。
“夏吃公鴨,秋吃母鴨。”
秋季乾燥,易燥熱波動。每年夏末秋初,秦既明都要燉母鴨湯來喝,加枸杞、菌菇、薏仁米,這也是林月盈最愛的一道菜。
隻是今晚注定不能美滋滋專注吃菜飲湯,秦既明在餐桌上告誡林月盈,下不為例,隻縱容她最後一回。大錯已成,雖不會在經濟上懲戒她,但也有其他懲戒措施,從今日開始,每天晚飯後,都責罰她貼牆角站二十分鐘,持續七天。
偷懶是不可能的,秦既明就坐在客廳,一邊看雜誌,一邊監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