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老愛幼是原則。
兩份菜單,兩個年齡小的人各自選了愛吃的菜,秦既明看了看,又點一道湯一份清淡的菜,才合攏,交給服務員。
宋一量推門進來時,看到秦既明,沒有意外。
還是他說的地址。
這本就是個可供五人坐的圓桌,也不需要加椅子,秦既明坐在林月盈的左手邊,拿熱水燙碗碟。
林月盈抓緊時間問他:“你不去上海了嗎?”
她看著秦既明的手掌,他虎口處有一小塊兒淡淡的白,好像是胎記,小小,並不大,她小時候愛這塊兒胎記,喜歡拿筆在他手上畫啊畫,添幾筆畫成小兔子或者小豬。
這雙有著小小胎記的大手,將燙乾淨的碗碟放在她麵前。
“上海那邊發消息,說今天晚上的飯局挪到明天中午,”秦既明說,“時間寬裕了,就改成今晚的機票再去。”
林月盈說:“那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呀?”
“萬一再有意外呢?”秦既明說,“你的手怎麼回事?怎麼貼著創可貼?不要告訴我是現在的新潮流。”
林月盈一縮,原想藏起手指上的傷口,不讓他瞧見。現下已經落在秦既明眼裡,躲也沒有用了,她小聲說,是早上沒睡醒,切聖女果時劃了一下。
秦既明什麼都沒說,林月盈卻覺得遜斃了,默默低頭,羞愧地藏好中指上貼的這一個蝴蝶結。
宋觀識還在同林月盈講話,如宋一量所說,他真誠,有點害羞,還有些下意識的熱情,每一個特質都不令人討厭,甚至可以用單純來形容。
不過林月盈此刻的注意力已經完全放在秦既明身上。
在哥哥的注視下,她還是很禮貌地對待了哥哥好朋友的弟弟,和宋觀世交換了手機號碼、微信等聯絡方式,還答應了他,等周末,會開車帶他逛一逛。
等宋一量帶走依依不舍的宋觀識後,秦既明才到林月盈宿舍,幫她整理被子。
鋪床疊被這些事,林月盈已經非常擅長,但她喜歡看秦既明照顧她的模樣,一邊坐在椅子上喝秦既明給她買的蘇打水,一邊問秦既明,他要多久才能回來呀,這次去會不會很累啊,晚上坐飛機容易累,她還有個舒舒服服的小眼罩和隔音耳塞,可以給秦既明……
秦既明走的時候,林月盈的舍友還沒返校。宿舍裡空蕩蕩,他等林月盈鎖好宿舍門,腳步輕快地跟他一同下樓。這時候的陽光已經不那麼熱烈了,暖和和的,林月盈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藍色牛仔褲,站在襯衫西裝褲的秦既明身旁,晃晃悠悠,聽他叮囑,在校期間不許喝醉,不許夜不歸宿,有特殊情況要打報告……
往常的林月盈一定會推著他,“趕”他走,說好啦好啦你快點走吧我都知道了。
今天的林月盈,一雙腳慢吞吞地挪了挪,她手裡還拿著那瓶蘇打水,天氣太熱,手指點著塑料瓶,裡麵承載著不安的海洋。她擰開瓶蓋,沒喝,又慢慢地擰上。秦既明的背部就在她麵前,潔淨嚴謹的白,柔和的木蘭香,寬厚的背,勁瘦的窄腰,濃黑的西裝褲上沒有一絲褶皺,他的身材保持得一直很好,去年量身定製的西裝褲,如今穿著也合體。
本應該很自然——將一隻手放在他肩膀上——推他走——哥——
林月盈發現自己做不到。
她像被美杜莎凝視過,她的嘴唇開始發乾,一雙腿僵硬,手臂沉重,隻能反反複複地把玩著手裡的蘇打水瓶,寄托於裡麵的水能澆滅她掌心的火焰。
這場火焰的主導者並不知他跨越了燃點。
秦既明說:“開學了,也收收心,好好學習,成績好了有獎勵。繼續保持作息,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林月盈說:“你怎麼不說早起的鳥兒還能吃普羅米修斯呢?”
秦既明失笑:“想吃神肉,我們家月盈有雄心壯誌。”
林月盈想,她現在不想吃盜取火種普羅米修斯,她想吃他,想吞下自身的火。
“回去吧,”秦既明說,“有事給我打電話。”
林月盈說:“好。”
“錢不夠用了也和我說,”秦既明說,“對了,你的信用卡,我幫你還清了。”
林月盈說:“好。”
秦既明抬手腕,看了看時間,時候差不多了,司機等在校門口,他要走了。
林月盈在接下來的一整天裡,都陷入懊惱和恐慌的拉扯中。
這樣很不正常,非常、非常不正常。
她想碰秦既明,又不敢碰。
舍友們開始陸續返校,除了家在漳州的黎敏慧,剩下倆都是下午四點到的學校。林月盈提前幫舍友們在陽台上曬了她們的被褥,正好一塊兒收好,去食堂吃飯。
返校第一天,食堂裡開的窗口不多,仨人都點了瓦罐湯,林月盈吃的蓮藕排骨,味道最清淡,慢慢地吃著,舍友說話,她聽得微微走神。
舍友蘇鳳儀打算和男友提出分手,原因是對未來的規劃不一致。倆人是大一軍訓後確認的戀愛關係,結果交往一年後處處弊端顯露,蘇鳳儀打算繼續考研深造,而男友一年掛四科毫無追求。
隻是她還沒下定主意,需要朋友幫忙分析。
舍長蔡儷就一個建議,分。
林月盈同意舍長的想法。
開學前期,蘇鳳儀的男友就開始“廣撒網”,他同時給三個女生發一樣的話嘗試聊天,送一模一樣的禮物。
很不幸的是,林月盈就是那三個目標之一。
她沒有講這麼尷尬的事情,尤其是後來蘇鳳儀接受對方追求、且看上去感情不錯後。現在蘇鳳儀有了分手的念頭,林月盈也沒有提,隻讚同舍友的選擇。
之後就聽蘇鳳儀感慨“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件事放在愛情上也適用,舍長蔡儷為即將到來的計算機二級考試而憂心忡忡,林月盈……林月盈還在迷茫,困惑。
她距離答案隻差一步,中間隔著倫理的萬丈鴻溝。
林月盈不知自己要不要邁出這一步。
耳側聽蘇鳳儀說,她接下來要多看幾本小說,以彌補現實中遭受的不開心。
想了半晌,她低頭喝水,不忘對蘇鳳儀說話。
“你可以給我推薦幾本兄妹戀的小說嗎?”
蘇鳳儀好像今天第一次見她,睜大眼:“啊?”
“……其實是我朋友啦,你們之前見過一次,紅紅,”林月盈一本正經,“紅紅在寫一篇關於中外文學中兄妹戀現象的論文,她需要我提供一些素材,你平時最喜歡看小說了,可不可以幫忙列一下經典書單呀?”
說到這裡,林月盈湊過去:“我幫你做一天的宿舍衛生打掃。”
“嗨呀,不用不用,咱倆誰跟誰,不用這一套,”蘇鳳儀大手一揮,“沒彆的要求吧?隻是說兄妹戀的話,嗯,等我回去想一想,給你列一列清單,保證涵蓋古今中外名著及網文……”
林月盈花了近五天時間,廢寢忘食,或下載文學網站的APP,或去圖書館借閱。
一開始看的時候格外不適應,都說有了兄長的人看不下骨科,林月盈也如此。她硬著頭皮看的第一本兄妹文是台言,名字好聽,《七月七日晴》,在圖書館中順利借閱到,還是台灣出版的,繁體字,豎排,向右翻。
她看了幾行就汗毛直豎,總覺得看書中兄妹親昵怪得令人無法適從,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讓她把書放下,腦子裡不許想如此罪惡的東西。
林月盈默念。
厭惡,都是自身對極度迷戀的本能防禦。
正如網絡上調侃的那樣——恐同即深櫃。
她需要弄清,自己此刻的排斥,究竟是不喜歡,還是道德約束下的深度癡迷。
林月盈用了一整個晚自習的時間看完整本書,一發不可收。
她起初的目標還在圖書館中的實體書類彆中,先看兄妹戀,可惜書本不多,勉強能算兄妹戀的也隻有《紅樓夢》、《雷雨》和《呼嘯山莊》,不得已,再退而求其次,去看養成類實體書——這個詞也是蘇鳳儀教她的,解釋說這一類小說一般是主角一方養成另一方,繼而產生感情……
蘇鳳儀越說,林月盈越心慌。
她看《圓舞》,看《源氏物語》,甚至《洛麗塔》,《神雕俠侶》……
壓抑的,讚揚的,批判的,勇敢的,變態的。
這幾日,林月盈沒有和秦既明打過一次視頻電話,隻在微信上和他聊天。發的消息不算多,多說多錯,林月盈心中有鬼,每次發送消息前都要斟酌再三,擔憂文字背叛她隱秘的心。
圖書館的實體書看完了,林月盈又開始看網文。
先下載綠色的、久聞大名的綠色晉,江APP。
翻了半天,沒有「兄妹戀」的標簽。
林月盈心中疑惑,搜了一下,搜到晉,江官方出的限製題材說明。
「
……
限製題材:亂,倫
有愛情糾葛的角色之間不能有血緣關係,無論內容是否含有色,情情節。
……
限製題材:偽血緣關係
涉及道德問題,不禁題材,但在偽血緣關係存續期間,不得發生關係,不得有親熱行為、感情描寫。此處不包含古代言情作品中的表親關係。
……」
喔。
原來不讓寫啊。
看到這些提示,林月盈無意識地咬了咬手指,久違的道德之心在此刻忽然萌發,給了她火辣辣的重重一擊。
林月盈遺憾地打開台灣的粉色文學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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