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易絲抬起頭,看見正前方的小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纖細的人影。
她似乎在寒冷的夜幕下站了很久,口中呼出的水汽籠罩了她的麵龐。走近之後,露易絲看到這個女人白皙的臉頰上有一道猙獰的穿刺傷,淡粉色的肉從傷口中翻出來,像一朵發育不良的康乃馨。
有一瞬間,記者差點以為自己遇見了穿梭在城市裡的亡靈,腳步都變得局促起來。但身邊的人渾然不覺,她像是在對老朋友打招呼,溫和地抬起手:“我記得你——羅拉。”
羅拉冷淡地抬起下頜,算是打招呼。隻要看到她臉上的傷口就知道,她不能說話,但賽拉還是接著詢問道:“你沒有跟舅舅見麵嗎,為什麼要站在這裡?跟在你身邊的那個男人去哪了?”
“……”
不能說話的羅拉盯著賽拉看。但這不妨礙賽拉自問自答,她眯著眼睛,慢吞吞地挽住身邊的記者,好讓她不在十二月的冷空氣中凍得瑟瑟發抖。
“如果你們想繼續上次的話題,今晚不是時候——我有更重要的客人呢。”
在短暫的對視之後,羅拉冰雕般的臉上牽出了細微的笑容。當然,如果沒有傷口,這個表情會更加楚楚動人——也更加鋒利。她的眼睛裡沒有任何情緒,仿佛等在這裡隻是為了冷漠地笑一下,好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這個神秘的女人重新在夜幕中消失,露易絲才鬆了口氣。她輕輕捂著胸口,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賽拉:“哇哦……看來今晚有很多人在等著你……賽拉,海倫娜是對的,跟在你身邊,會發現許多有趣的事。”
“希望不會耽誤我們的采訪。”賽拉貼心地鬆開手,仿佛剛剛的插曲隻是轉瞬即逝的晚風,“讓我們早點結束吧——你整晚都很急迫,之後還有彆的事忙嗎?”
露易絲笑了一下。為了讓自己暖和一點,她開始靦腆地分享自己的八卦:“我明天下午要和男友一起去堪薩斯,我們要在他家的農場過聖誕節……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的父母。”
賽拉的手指輕輕抽動。某種輕柔的、溫暖的情緒包裹住兩人,徹底驅散了羅拉留下的冷意。
*
一天即將結束,賽拉依然沒有找到休息的時間。當要做的事足夠多後,連發泄怨氣的力氣都會消失殆儘。
已是淩晨。她走得匆忙,乾脆在禮服外麵披了一件夾克衫,半張臉縮進領子裡,隻露出兩隻被凍紅的耳朵尖。轉過街角,眼前出現一幅巨大的塗鴉。街頭藝術家們向來喜歡不厭其煩地把自己的顏料覆蓋在彆人的作品上,經年累月,共同將這麵牆壁塑造成了抽象畫派的又一力作,十分奪人眼球。
賽拉的手裡捏著那張宴會上拿到的旅遊手冊。在內頁的巴黎市區地圖上,“巴士底廣場”被醒目地圈了起來。鑒於這個地址背後的陳年往事,賽拉覺得有必要前來赴約,儘管她還不知道對方是誰*。
——又或許她以前知道,但現在忘了。
在這個神秘且疲倦的夜晚,賽拉獨自站在沒有人煙的巷子裡,毫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反而開始認真欣賞眼前的街頭藝術。
在正對著她的紅色顏料畫成的眼睛裡,貼著一張小小的卡片,仿佛早就為她等候在那裡。賽拉取下卡片,發現這是一張中規中矩的名片,白底黑字,中間的名字是“約翰·康斯坦丁”。
“驅魔師”、“鬼神學家”、“黑魔法大師”——“大師”這個詞被鉛筆畫掉,改成了“非常業餘”。
“……”
賽拉翻到名片背麵,上麵糊滿了紅色顏料——那隻眼睛是新畫上的。
鮮紅的液體從眼眶中流出來,順著牆壁蔓延到地上。一陣風吹過,卷起地上乾枯的落葉,被掩蓋的圖案出現在賽拉腳下:一個巨大的、複雜的魔法陣。
下一秒,熾熱的火焰環繞住她,火舌卷上她的腳踝。一個瘦削的男人“噌”地出現在眼前,兩隻眼睛被火光照得熠熠生輝。他舉起一隻手,口中念念有詞,大概是某種拉丁文咒語,說得太快聽不清楚,但挺有氣勢。在這個過程中,賽拉一動不動地縮在外套裡,目瞪口呆地盯著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直到一整串咒語念完,男人終於喘了口氣。由於現場太火熱(物理),他還把本就鬆鬆垮垮的領帶拽了下來。咒語念完,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抬起頭觀察賽拉的狀態。
在尷尬的沉默中,一小簇火焰攀上賽拉的裙子。賽拉看了看腳下,遲疑地開口:“……我不知道你要乾什麼,但是我希望你攢夠了賠償這條裙子的錢。”
不知道是那句話觸動了他,男人的眼睛睜大了。他低聲咒罵一句,接著迅速脫下風衣,急急忙忙地跨進法陣,把賽拉裙子上的火撲滅了。隨後他直起身,絲毫不在乎自己剛剛的發瘋行為,用探究的眼神盯著賽拉,說話時帶著濃厚的威爾士口音:
“所以,你真的不是惡魔。”
“……”賽拉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麼。她盯著男人的臉,隨後露出了和惡魔也差不了多少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