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嶽沒有踏進這間房,他站在門口粗略一掃,床上用品折疊整齊,另外看不出什麼住過人的痕跡。
王阿姨離開時忘記收尾工作,當天夜裡刮起大風,方嶽在自己臥室聽見窗框的砰砰撞擊聲。小高層住宅窗戶朝裡開,窗戶撐杆有點鬆動,狂風一吹,窗框撞起來沒完沒了。
方嶽打開小門進入隔壁臥室,關好窗戶,順便去關櫃子和抽屜。他這才看到衣櫃裡掛著一件大紅色的冬季外套,另外疊著沒幾件四季衣服。書桌櫃子裡摞著高高的課本,有小學的也有初中的。
連小學課本都已經搬來,顯然是要久居,可是人呢?
方嶽終於自發性地產生疑問,但他依舊沒有張口,他每天去廁所會看一眼寶寶房的那扇門,每天坐在床上和書桌前,會偶爾看一眼那堵和寶寶房共用的牆壁。有一天夜裡他聽見什麼響動,以為隔壁有人,次日寶寶房卻依舊大門緊閉,方老板也依舊在晚飯時分獨自提著外賣回家。
到一月二十七日,也就是除夕前的第六天,方老板家總算熱鬨起來。
方奶奶趁過年菜價還沒猛漲,幫方老板去菜場將能囤的菜先囤起來,菜太多她拎不動,方奶奶順便將方茉從她舅舅那裡借出來一用。既然要幫忙拎菜,方茉自然就得跟著奶奶回趟家。
是方嶽來開得門,方茉一見他就“哼”一聲冷笑,方嶽對她視而不見,略過她去幫後麵的奶奶提菜。
方茉手臂都快拎斷,她把菜擱在玄關地上,轉身就要走,被方奶奶挺身攔住。
方奶奶堵門口說:“要去哪,落東西了?”
方茉道:“我完成任務了,當然得回去了。”
“回哪去,這不是你家啊?”
“我哪敢把這當家,不怕哪天被人背後捅一刀啊。”
“你胡說什麼,不敢把這當家,你這話說給我聽的?我白養你了是不是!”方奶奶抬手就打她。
方茉“哎喲”叫著躲閃,摟住奶奶的胳膊認錯:“我說給某人聽的,不是你不是你!”
方嶽沒理會這些,他一言不發地將玄關地上的菜也全拎進廚房。
方老板今天特意沒出門,討好地端出果盤擺到老娘和女兒跟前,方茉不情不願地坐在沙發上不理人,方嶽從廚房出來準備回房間,又被方奶奶叫住。
“阿嶽,給我泡杯茶,給你姐也拿點喝的,問下你姐想喝什麼。”
方茉玩著手機上的貪吃蛇遊戲,頭也不抬地說:“可彆,我哪配他伺候。”
方奶奶冷下聲來:“你沒完沒了了是吧,乾脆我親自伺候你?”
方茉撇撇嘴,放下手機不坑聲,方奶奶又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揉了揉,叫方嶽:“去啊,要叫一聲才動一下是不是?”
方嶽去廚房泡了一杯綠茶,又隨便拿了一罐飲料出來擺在兩位女士跟前,方奶奶又下令:“幫你姐打開。”
方嶽無奈地將飲料打開。
方奶奶又朝方茉說:“剛才那些菜是不是太重了,手還能不能抬起來?”
方茉氣哼哼地拿起飲料仰頭猛灌。
方奶奶這下終於滿意,也不再管方嶽要上樓,方茉要玩手機,她想起陳兮,問道:“兮兮還沒放假呢?”
終於有方老板說話的資格,方老板回道:“沒呢,她不是三十號才放嘛。”
方茉這才想起早前家裡決定要帶回來養的那個女孩兒,元旦那晚她瞟到過一眼,隻是她哭得厲害,眼淚糊住視線,連對方高矮胖瘦都沒留意。
方茉不想跟方老板講話,但架不住好奇,她故意轉頭問奶奶:“她不是初三嗎,還沒放假?不是說要給她轉學過來嗎?”
方家商量要領陳兮回來的那天,方家表麵還一片祥和,方老板打電話向朋友谘詢,問初三上學期還剩一個多月,要轉學來荷川的話行不行,不知道那朋友靠不靠譜,竟然說沒問題,方老板就樂嗬嗬說等元旦就把人帶來。
後來家裡不祥和了,大人們也沒功夫跟孩子們提陳兮的事,因此方茉一直以為陳兮元旦就轉學來荷川。
方嶽原本是要上樓,聽到這裡,他轉而走回沙發,揀了隻砂糖橘慢慢剝皮。
現在方老板聽女兒問起,自然滔滔不絕:“哎呀你劉叔叔那人瞎吹牛,還剩一個多月怎麼轉學,你劉叔叔後來說可以幫她辦初三下學期的借讀,學籍沒法轉,中考得回新洛鎮。”
方茉忍不住跟方老板講話了,她問:“那她學校現在還沒放假?”
“早放了,跟阿嶽的學校同一天期末考啊,考完我就把她給接了來,她現在是被拉去上課了!”方老板說,“我那會兒不知道陳兮讀書這麼厲害,根本用不著什麼轉學借讀,她報了一個什麼省的考試,元旦那個時候就是去八中考試的,一考就過,說等中考的時候她隻要考過普高線就能過來讀書。現在她們一放寒假就被拉去上課了。”
方老板強調:“八中隻招三十個人,你們說厲不厲害!”
方茉是學渣,她沒明白:“那是什麼考試?”
方奶奶大字不識,也不懂這個,方老板向來搞不清讀書人的事,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沒記住陳兮說過的那些名詞。
方嶽慢條斯理吃完兩個砂糖橘,一抬頭就撞上三雙茫然看向他的大眼睛,他頓了頓,將橘皮拋進垃圾桶。
“省招生考試。”他道。
荷川市是省會城市,幾所重高赫赫有名,招生名額隻限本市學籍,省內其他城市鄉鎮的學生想進入荷川市的重高,基本隻能通過省招生途徑。
新洛鎮教育水平有限,幾所初中學校從沒人報考過荷川重高的省招生考,陳兮在初二之前也從沒聽說過這個。
陳媽在那會兒已經病重,病前她給人擦皮鞋。初二開學前陳兮想能掙一點是一點,帶著弟弟就上街給人擦皮鞋去了。
那天晚上她給一位顧客擦鞋,聽到顧客講電話。
“附中排名第二,八中排名第一,其實兩所重高不相上下,往年最次的成績也能上二本……重競賽是肯定的,去年八中有九個人競賽保送荊大和慶大,但大部分學生還是衝高考……出讚助費?我不清楚這個,沒聽說過八中和附中收讚助費。他是外地學籍,可以嘗試報名省招生考試……他現在初三,我不確定來不來得及……好,我查一下告訴您。”
陳兮一心二用,旁聽到的這通電話打破了她的信息繭房,震撼了她尚且幼小的心靈。
她第一次知道省會城市的重高,第一次知道重高錄取到荊大和慶大的百分比,更是第一次聽說所謂的省招生。
初二開學,陳兮屁顛屁顛去找班主任獲取信息。接下來的日子,陳兮死命磕書本,刷難題,到了初三學年,班主任幫她留意荷川重高的省招生信息,十月的時候陳兮在班主任辦公室給八中的招生辦老師打了一通電話,詢問今年八中的省招生詳情。
接著她向八中郵寄了自己的個人簡曆,當中寫著她名列前茅的各科考試成績,隨之她獲得了參加八中省招生考試的資格。
八中今年隻在全省範圍內放出三十個省招生名額,陳兮元旦當天來到荷川,次日上午參加八中的省招生筆試以及麵試,中午去醫院看望過方奶奶後她返回新洛鎮,三天內她收到省招通過的結果,接下來按部就班,隻要她中考過了普高線,就能順利進入荷川八中就讀,學籍的問題學校自然會幫她解決。
初三上的期末考結束,身為八中省招生的陳兮,立刻被帶走參加封閉式集訓去了,這就是她來了又消失,不見蹤跡的原因。
這一天,方家緊張的親屬關係稍稍緩解,方奶奶繼續去女兒家裡住,方茉仍舊回到舅舅家陪伴方媽。
熱衷於散甲醛的王阿姨又一次忘記收尾,方嶽插著兜,站在寶寶房門口看了一會兒。
風吹窗簾,天氣預報顯示接下來到春節期間多雨雪。
傍晚時分果然下起大雪,雪勢持續到了二十九號,原定陳兮集訓結束的前一天,地麵積雪盈尺。
上午方嶽接到方老板的電話,方老板說:“崽啊,陳兮說她們那個上課被啥啥舉報了,今天就得回來,你爸我現在跟你沈叔叔還在宜清呢,你幫我去接一下陳兮吧,雪這麼大我怕她不知道怎麼回,她還沒自己坐過車呢,過年人販子多!”
方嶽收到方老板發來的短信,是方老板替陳兮辦理的手機號。
方嶽套上羽絨衣,背起斜挎包出門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