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在這時來了一通陌生電話,陳兮有預感,莫名地心臟跟著跳了跳,接起電話後她果然聽見方嶽的聲音。
“在哪?”少年音色澄淨。
陳兮吹著西北風,凍得打哆嗦,她輕咳一聲嗓子,報出公交站台的名字,很有自知之明地說:“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就行。”
“公交停運。”
……陳兮想說那她打車?
“等著。”
好吧。
這一等感覺等到了天荒地老,公交果然是停運的,幾十分鐘了,一輛公交車的影子都見不著。暴雪紛飛,街上行人零星,偶爾開過的車子,車速似乎比她走路還慢,人行道邊上的商鋪基本都是關門狀態。
陳兮在站台上來回走動,又蹦又跳,偶爾閃過念頭,方嶽會不會故意耍她。在即將凍麻前,她終於在風雪中看到一枝獨秀。
陳兮不知道方嶽身高有沒有一米八,在她鎮上初中的同齡人中,她很少見到個子比方嶽還高的。
少年穿著一件白色羽絨衣,打底似乎隻有單薄的T恤,胸前橫著銀色斜挎包肩帶,下身運動褲是淺青色的,手撐一把藏藍雨傘,行走在皚皚白雪中,有幾分閒庭信步之感。
一枝獨秀,輕易讓人一下就注意到他。
方嶽也看到了陳兮,公交站台上隻有一個黑團在蹦蹦躂躂,人又瘦又小,和這二十多天在他腦中駐紮著的形象完全一致。
方老板擔心她會遇到人販子,方嶽覺得這種小概率事件也有成立的可能性。
陳兮朝著人小跑幾步,快到方嶽跟前時又刹住了腳步。方嶽從斜挎包裡拿出一把雨傘,修長手臂伸到陳兮麵前,“打不到車,走吧。”他說。
“哦。”陳兮接過雨傘,又加了一聲,“謝謝。”
方嶽腿長步大走在前,陳兮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撐著把黑色雨傘跟在後麵。
行李箱是方老板從家裡找出來的,當時二十寸的行李箱拉手上還掛著一塊塑料牌,很巧,這隻箱子也是方嶽的,塑料牌上有方嶽名字的拚音,還有一個“2010年8月6日”的出行時間,牌上英文標誌的意思陳兮不理解,之後查了才知道,這是郵輪名字。
去年暑假方嶽坐郵輪出國玩了,陳兮回想去年同時,陳媽住院,她在醫院四處躥。
後來方老板把塑料牌拆了,將陳兮的蛇皮袋沒收走了。
行李箱滾輪靜音,行走在雪地上的動靜比蕭瑟的風聲還要輕。
不像有些同齡人鬆鬆垮垮,方嶽走路身姿挺拔,人也沒有伸把手的意思。君子端方,少年如鬆,陳兮拖著箱子,臉頰鼻頭凍得通紅,她覺得方嶽應該是個狠人,所以前者形容不一定適合他,但後者形容倒也恰如其分。
方嶽沒有回過頭,看不見後麵的人費勁走路,但後麵哼哧哼哧的粗重呼吸聲沒有停歇過。
走了小半程,馬路上終於出現一輛空的出租車,方嶽招手攔車,出租車司機視若無睹地從他麵前開了過去。
方嶽沒發火或者抱怨,他拍照記下車牌,利落地撥打投訴電話。打完電話一回頭,看到側後方離他有些遠的小個子仰著頭,目光炯炯地看著他。方嶽一頓,收好手機說:“走吧。”
兩人繼續一前一後在雪中慢行,又走了小半程,方嶽終於攔到一輛出租車。方嶽坐進副駕,陳兮把行李箱推進後車廂,跟著坐了進去。
車裡不放歌,也沒人說話聊天,所以當有人發出點細碎聲響時挺明顯。車子開了沒一會兒,方嶽聽見自言自語似的無聲嘀咕,他看向後視鏡,鏡中的人是瘦的,隻有一雙小手胖乎乎,對方一邊搓著凍得通紅腫脹的雙手取暖,一邊專注望著車窗外,嘴裡無聲嘀咕的詞是路標或者建築名稱。
陳兮在認路。
步行總時大約需要四十分鐘的路程,按往常開車用不了多久。但現在雪地難行,後半段出租車行駛得小心翼翼。這一路折騰到家,已經過了午飯的點。
陳兮的襪子已經濕了,她把自己濕漉漉的球鞋靠邊放,拎著行李箱先回二樓臥室。方嶽依舊沒伸手幫人,他把斜挎包和羽絨衣掛起來,去廚房喝了點水,拿了僅剩的一包吐司片出來,三兩口就吃得一乾二淨。
方嶽翻出外賣傳單打電話,大約雪天閉店,電話遲遲沒人接聽,死氣沉沉的嘟聲中突然闖入一道很輕的腳步聲,方嶽掀起眼皮。
陳兮外套已脫,打底穿著一件黃色的高領毛衣,毛衣胸口還繡著一顆紅色的小櫻桃。她探頭探腦看到幾張外賣傳單,對上方嶽的目光後,她細小聲地說:“家裡有菜的話,要不我來露一手?”
方嶽:“……”
他從陳兮那雙圓溜溜的眼睛中看到了嗷嗷待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