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陳兮回撥過去,“蔣伯伯,新年好。”
“新年好新年好,我剛到你家,你爸才做了晚飯。”
“他們身體怎麼樣?”
“山裡空氣這麼好,他們身體能不好嗎!”
車裡安靜,通話不外放也能聽清那頭說的什麼。兩人都說的普通話,那位蔣伯伯的普通話非常不標準,但陳兮都能聽懂,有問有答,有笑有聊,她的聲音清脆中帶著軟乎,語氣禮貌又輕鬆。
方嶽目視前方,耳朵被迫聽著陳兮跟人拉家常。
陳兮問:“那他們今天晚上吃什麼?”
蔣伯伯:“有肉,缺不了肉,還蒸了一碗雞蛋羹。”
陳兮:“弟弟乖嗎?”
蔣伯伯:“可乖,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讓乾什麼就乾什麼,一點都不鬨人。”
陳兮:“家裡冷不冷?”
蔣伯伯:“能生火,比城裡好多了,城裡才冷,家裡一點都不冷。”
這算半個實話,山裡至少能自己生火。
茂林深處,石多山陡,蔣伯伯看著陳爸比劃完,問電話那端的陳兮:“你爸問你,你學習怎麼樣啊?哦哦——”
蔣伯伯給陳爸豎大拇指,告訴他孩子成績好著呢。
破敗土屋的灶上生著火,火上架著一口鍋子,裡麵煮了點菜葉土豆,旁邊還有一小碗雞蛋羹和一小碗紅燒肉。
紅燒肉是蔣伯伯從家裡端來的,隻有幾塊。坐在一旁的五歲小男孩眼饞看著卻沒伸手,瘦削的男人問他要不要跟姐姐說話,小男孩無聲比劃手語。
父子倆一身舊年灰衣,圍著灶火等待農曆新年。
方嶽聽懂了電話那端說的其中一句話,“你弟弟說他想你——”
然後他身邊的人清了清嗓子,慢慢回了句:“我知道的……”
通話結束前,方老板回頭大聲吼道:“老蔣,新年快樂啊,跟老陳也說聲新年快樂,讓他放心,兮兮在我這兒好著呢!”
陳兮從車窗玻璃上看到自己,她穿著新買的鵝黃色羽絨衣,從頭到腳加起來近一千,她在這裡確實是很好的。
車玻璃上兩張臉相鄰,一人靜靜注視著另一人。
除夕夜酒店爆滿,包房是早幾個月前就定好的。
方家人口不算少,陳兮被方老板領著認人,方家長輩全都不鹹不淡,方家晚輩盯著她看稀奇,但很快就沒陳兮什麼事了。
菜還沒上齊,酒已經過了一半。
方老三麵紅耳赤拍桌子:“大哥你叫方冠軍,姐你叫方亞軍,我叫方季軍,爹媽連取名字都偏心,這世道季軍有個屁用,啊?!奧運會隻認識冠軍,你們說說,你們誰認識季軍!”
方大姑擤著鼻子紅著眼:“以前家裡就我做得活最多,掃地拖地買菜做飯洗衣服,哪一樣不是我做的?我三十歲就得了腰椎盤凸出,我為這個家付出少了?哦,活乾得最多的是我,結果家裡拆遷發大財了,得好處最多的是方冠軍?憑什麼啊!就憑他是兒子?!”
方老三抗議:“我也是兒子!”
方大姑:“所以爸媽是真偏心!爸最後那幾年都是我給他把屎把尿,你們兩個兒子除了動動嘴皮子還做過什麼?結果到頭來,爸沒了,留的錢讓我們平分,憑什麼要我跟你們平分!”
方老三:“你可彆造謠,我給爸把屎把尿還少嗎!”
方老板不想跟他們吵,小聲抗議:“我也一直有伺候爸。”
方老三聽見方老板說話,槍|口又對準回來:“大哥要有真本事我也就認了,但你們看看大哥,啊,整天穿個貂,敗家他最拿手!”
方大姑:“還有家給他敗嗎?你們看看他老婆和女兒現在在哪裡!連老婆女兒都管不住,這個家早讓他敗沒了!”
方老板忍不住了:“你們夠沒夠!”
方老三:“你彆給我張嘴,家裡得好處最多的就是你,爹媽連長相都偏心,憑什麼就你長得像爸,我們長得像媽!”
方奶奶原本自顧自喝小酒吃小菜,全當自己耳聾眼瞎,聽到這裡,她重重一撂小酒杯,擼起袖子加入戰局。
陳兮目瞪口呆,舉著筷子都忘記吃菜,傳菜的服務員站在門口不敢進。方嶽起身去門口接菜,之前菜上得慢,這會兒一道道全擠著上。
他不緊不慢將菜接進來,一盤盤全擺在包廂另一頭的茶幾上。
然後走回餐桌邊,將陳兮從座位上扯起來,拽著她細小的胳膊朝茶幾走。
“去吃飯。”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