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鶯折好花後便頂著顧蓁蓁得意的目光先行回清竹閣。
她小憩片刻,喝得一盞冰鎮桂花酸梅湯,悠悠閒閒開始插花看書,消磨起辰光。
不知不覺已是夕陽西沉,暮色四合。
一個白日又過去。
勤政殿中,皇帝趙崇批閱完奏折,內侍太監悄聲進來,手中捧著盛放後宮妃嬪各式牌子的漆金木質托盤。趙崇瞥過去一眼,本不欲翻牌,想起周太後昨日說過的一番話,不由抬手摁一摁眉心。
【陛下近來清心寡欲得很,娘娘們隻怕又要空等了。】
【太後娘娘昨日都已經發話了,陛下今日應當不會還不翻牌子吧?】
【陛下才賞賜過顧美人,顧美人有戲。】
緘默的間隙,周遭小太監們的心聲已經一句接一句在趙崇的耳邊響起——自打一個多月以前,他便無端得了個能聽見周圍人心聲的本事,到得如今也是見慣了。
母後昨日提醒他勤勞國事也要記得常去後宮坐坐,又提及他膝下尚無子嗣。
這是要他多召妃嬪侍寢的意思。
可有這麼個能聽見周圍人心聲的本事,他也實在難有心情讓人侍寢。
誰知屆時都會聽見些什麼?
之前聽過些妃嬪的心聲,便發現她們無不口是心非……
念頭才起,趙崇腦海隨之浮現一道身影。
上午在禦花園中,他沒有看見那個妃嬪的臉,隻看見她纖細的背影,卻不妨礙他聽見她的心聲。彼時顧美人在她麵前趾高氣揚、矯首昂視,她語聲平和,心下想的也全都是與花有關的事:“這朵開得差了些”、“這朵還不錯”。回想起來,這幅根本不把顧美人的話往心裡去的模樣倒也有趣。
雲才人……
母後發過話,再不進後宮便說不過去了。
趙崇想著又抬眼望向被內侍太監端來的牌子。
【老天保佑!德妃娘娘!德妃娘娘!】
【陛下,德妃娘娘!】
內侍太監的心聲傳來,趙崇伸手去取牌子的動作頓一頓,近乎哂笑出聲。
德妃的玉牌被放在最顯眼的位置,方才瞥過去他其實便瞧見了。
可見德妃沒有少給這奴才好處。
趙崇壓一壓嘴角,仿若隨意拿起一塊木牌看得一眼便扣下。
聽著耳邊驟然響起的一片詫異心聲,他淡淡開口:“備輦清竹閣。”
“是。”
內侍太監視線略往那塊木牌遞過去,知是清竹閣雲才人的牌子,暗自遺憾著,領著人又悄聲退出勤政殿。
不多時,皇帝翻了牌子,今夜要來清竹閣的消息傳到雲鶯耳中。
來遞消息的小太監麵上賠笑:“恭喜雲才人,新進宮的妃嬪裡雲才人是頭一個有這般恩寵的。”
“多謝公公。”
雲鶯客客氣氣說著,示意碧梧賞了這小太監一個荷包。
小太監謝過賞,欣然退下。
這個消息令清竹閣上下立時洋溢著一片喜氣,碧梧和碧柳更急急忙忙幫雲鶯準備起來。
唯有雲鶯懶懶的。
侍寢罷了,對她來說實在不新鮮,也沒什麼可緊張的。
雲鶯這會兒忽然記起來,前世她亦是新入宮的妃嬪裡頭一個侍寢的。
隻不過那是她花費心思和手段的結果,這次什麼也沒有做,皇帝竟同樣最先翻了她的牌子。
這比被翻牌子更讓雲鶯感到新鮮。
沐浴更衣過,坐在梳妝台前,端詳幾息銅鏡裡映出的嬌豔麵龐,她平靜吩咐碧柳和碧梧道:“不必敷脂粉,口脂淡淡的一層即可,發髻也梳得簡單一些。”
碧柳和碧梧微怔。
兩個人飛快對視過一眼,碧梧勸道:“娘子,今晚您頭一回侍寢,總歸該仔細打扮一番才是。”
近來天氣熱得厲害,嫌臉上敷著一層脂粉不舒服,兼之日日待在清竹閣,娘子確實不大折騰這些。但平常圖個舒服自在便罷,今夜畢竟要恭迎皇帝陛下……
“不妨礙。”
雲鶯彎一彎唇,“如今天氣炎熱,清爽些,想來陛下瞧著也會更舒心。”
口中雖然是這樣對碧梧說,但雲鶯實則是嫌梳妝打扮起來費勁。
尤其按照皇帝脾性,翻了她牌子也不會來得太早,過來以後要不了多久也會歇下,她不如隨性些,起碼自在。
皇帝也愛美人,這一點她清楚。
但她更清楚這位皇帝陛下不是耽溺美色之人,一時的驚豔並不會當真令皇帝對她另眼相待。
不如省下些功夫。
隻要打扮得體不失禮便也是了。
碧梧和碧柳聽過雲鶯的“解釋”,見她對此事自有計較,不再多言。
之後兩個人一心一意安靜幫她梳妝。
如雲鶯所想,戌時三刻,帝王禦輦方才出現在清竹閣。
皇帝趙崇尚未從禦輦上下來,抬眼便見穿一襲廣袖月白暗花紗花鳥裙的妙齡娘子步出廊下。
周遭光線有些昏暗,辨不甚清楚她麵上表情。
此時此刻,她心下似乎什麼想法也無,因而未曾聽見她的心聲。
一陣夜風拂過,裙角微揚,散落在她肩背的烏發也輕輕揚起。趙崇看著這一幕,隻覺這個不緊不慢朝他走過來的女子在夜色中竟透出兩分飄然出塵的意味。
趙崇視線落在雲鶯身上,看她行至禦輦前,螓首低垂,衝自己盈盈福身。
依舊不曾聽見她有何旁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