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鈴(六) 他手中所持的劍仍在滴血……(1 / 2)

招魂 山梔子 5381 字 8個月前

雨下了整夜,東方既白時才將將收勢。

倪家祖宅裡的消息一送來,倪宗便匆匆披衣起身,帶著妻子柳氏,女兒倪覓枝與兒媳田氏前往祖宅。

“大嫂何時去的?”

倪宗麵露悲色,立在門外問那老管家。

“夫人是卯時去的。”老內知一麵用袖子揩眼淚,一麵哽咽著答。

倪宗抬頭,看見門內柳氏坐在床沿嗚嗚咽咽地哭,他目光再一掃,隻瞧見一旁站著個錢媽媽,他皺起眉頭來,這才想起自己進院以來,除了這位老內知與那錢媽媽以外,竟沒再見著一個奴仆。

就連他那個侄女兒倪素,竟也沒露麵。

“府裡的奴仆呢?還有我侄女兒倪素呢?”

倪宗覺得很不對勁。

“夫人臨終前將府裡的奴仆都遣散了,”錢媽媽聞聲,從房中出來,朝倪宗揖禮,又接著道,“至於姑娘,夫人不忍她在跟前看著自己走,昨日就將她支去了大鐘寺,姑娘如今正在寺中為夫人祈福,咱們這兒的消息才送去,隻怕要晚些時候姑娘才能回。”

倪宗不知這對假母女哪裡來的這些情分,但眼下這當口,他也不好說什麼,隻得點了點頭,又招手叫來自己府裡的內知,讓他帶著自己府中的奴仆們過來張羅喪事。

倪宗心中有氣,氣岑子淑死前還給他添堵,明知她自個兒的身後事少不得人張羅,竟還先遣散了奴仆。

不過轉念一想,岑子淑定是知道她走後,她一直緊緊攥在手裡的家業便要名正言順地落到他倪宗的手裡,她咽不下這口氣,才存心如此。

倪宗有些得意,麵上卻仍帶悲色,見著一個小廝躬身從旁路過,他踢了那小廝一腳,“青文呢?這節骨眼兒他跑哪兒去了?快帶人去給我找!”

“是!”

小廝後腰挨了一腳,摔倒在地,又忙不迭地起身跑走。

倪宗在祖宅裡忙活了半日,他也沒等著倪素回來,卻聽內知回稟說,倪青文正在倪家醫館裡。

倪宗趕到醫館裡,兒媳田氏正哭天搶地,“哪個天殺的,竟對官人下如此狠手!”

什麼狠手?

倪宗走進堂內,穿窗而入的陽光照見倪青文那隻皮肉潰爛的手,他隻觀一眼,瞳孔微縮,沉聲問:“這是怎麼回事?”

坐堂大夫是個有眼色的,倪家大房的主母過了身,他對這位二爺便更恭敬許多,“二爺,青文郎君這是沾了貓兒眼睛草的汁液。”

貓兒眼睛草是當地藥農喊的俗稱,它正經的名字是五鳳靈枝,曬乾用作藥,便稱澤漆。

“我自己吃醉了酒,不知摔在哪處,就這麼沾上了,”倪青文痛得臉色煞白,說話聲線都在抖。

凶悍的妻子在旁,倪青文哆哆嗦嗦的,一點兒也不敢透露實話。

“老子怎麼養了你這麼個……”倪宗怒從心頭起,指著倪青文,見他那隻手血淋淋的,他把頭一偏,沒罵完的話咽下去,又催促著大夫,“你快給他上藥啊!”

大夫連聲稱是,替倪青文清理完創口,便喚藥童取來傷藥。

“老爺!”

倪宗府裡的內知滿頭大汗地跑進門,也不顧上歇口氣,“小的依您的吩咐去大房的莊子上查賬收田,哪曉得大房的田地莊子全被轉賣了!”

什麼?

倪宗隻覺眼前一黑,管家忙上前扶住他。

“都賣了?”

倪宗不敢置信地喃喃。

“是,都叫李員外收去了,走的是正經的手段,小的還差人去李府問了,說是前些天岑氏身邊的錢媽媽親自料理的這些事。”

內知氣喘籲籲。

“岑子淑!”

倪宗回過神,怒火燒得他麵色鐵青,拂開管家的手,他在堂內來回踱步,又朝管家吼道,“倪素呢?倪素在哪兒?岑子淑換了那些錢,除了留給她還能給誰?”

“老爺,咱們遣去大鐘寺的人也回來了,祖宅那兒根本沒人去大鐘寺傳話,最要緊的,是那素娘根本沒去大鐘寺!”

內知擦著額上的汗,憤憤道。

“沒去?”

倪宗胸腔內的心突突直跳,他心中不好的感覺越發強烈。

“她去什麼大鐘寺?我昨兒可在外頭見過她!”倪青文瞧著父親那越發陰沉的臉色,他劇痛之餘,不忘顫著聲音添一把火,“她和倪青嵐兄妹兩個在外頭有一個書齋,她昨兒就去了那兒!我還瞧她收拾了幾樣東西,若她昨夜沒回府,隻怕是帶著那些錢跑了!”

“你既瞧見了你為何不回來告訴我?你在外頭喝什麼花酒?要不是看你手傷著,老子非打斷你的腿!”倪宗氣得一腳將坐在椅子上的倪青文踹到地上。

倪青文昨夜本就在書齋挨了打,正被倪宗踹中衣裳底下的傷處,他卻不敢聲張,見妻子田氏俯身,他便要伸手借她的力起來,哪知她徑自拽住他的衣襟,狠狠瞪他:“倪青文,你去喝花酒了?”

“沒有,沒有……”

事實上倪青文在去書齋前是喝了的,但他哪敢跟田氏說實話。

田氏仗著娘家對他家的救濟,在倪青文這兒是跋扈慣了的,哪肯跟他罷休,醫館裡一時鬨騰極了,倪宗也懶得管,他快步走出門去,靠在門框上,儼然氣得話也說不出了。

“老爺,依著郎君的意思,素娘是昨兒夜裡才走,可那會兒雨勢不小,怕是走不遠的,如今才過午時,叫人去追,也是來得及。”

內知跟出來,低聲說道。

“叫人?”倪宗停下揉眼皮的動作,“你的意思,是叫什麼人?”

內知神秘一笑,“聽聞城外金鵲山上有強人出沒,他們都是些拿錢辦事的主兒,若老爺肯花些錢,讓他們去,指定能將人帶回來。”

倪宗沉思片刻,縱然平日裡百般吝嗇,但這會兒他隻要一想起大房那些變賣的莊子田地加在一起值多少錢,他便蜷緊了手,“此事你趕緊去辦,但你絕不能與那些人說她身上有什麼,隻說她是逃婚的,務必讓他們把人給我帶回來。”

“是,”內知應了一聲,瞧著倪宗的臉色,又小心翼翼地問,“可眼下,岑氏的喪事,咱們還辦麼?”

倪宗聞言,臉色更加不好。

誰讓他的兄長倪準當年治好了縣太爺身上的頑疾呢?縣太爺對他們倪家大房一向是多有照拂,岑氏這一過身,隻怕縣太爺也要來吊喪,倪宗要想將倪家的醫館名正言順地都握進手裡,便不能撒手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