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胡同口吹來暖風,地麵還散發著白日曬過的熱氣,中醫館六點歇業,院子裡曬著各種中藥材,藥草香鑽進晚風中,絲絲透入鼻翼。
吃過晚飯,胡同口裡又是小孩的嬉笑聲。
“熙熙,熙熙,我們今天上了節音樂課,老師教了首蘇州曲,你會唱嗎!”
趙言熙的房門被敲得最多的就是這些熊孩子,二十七歲的人了,他們也敢湊她玩。當初她剛搬來的時候剛好碰到幾個小孩在胡同裡丟沙包,砸到她腳邊,她順手拿起來扔過去,結果他們就當作自己是在跟他們玩,這一扔就扔了一下午,直到這幾個調皮鬼的爸媽喊他們回家吃飯。
原以為就是個露水情緣,結果第二天,趙言熙在家裡正忙著呢,門外就傳來敲門聲,幾個小鬼喊她下樓扔沙包……
她自然委婉說自己很忙,他們就問忙到什麼時候,她扯說六點,然後,這排小孩就坐在樓梯口,等到了六點鐘。
奇怪的友誼就這麼結下。
“什麼蘇州曲?”
她問。
小女孩拿了音樂書給她看,上麵是標了拚音的歌,興奮道:“熙熙,你是不是這裡的人啊!”
趙言熙看了眼,“想聽?”
小孩們的腦袋點了點,受不了,過於可愛。
於是回屋裡找來琵琶,領著他們下樓到院子裡坐,“我唱一遍,你們認字,懂嗎?”
小鬼頭們一聽有好玩的,什麼都肯答應了。
趙言熙出生南方,家就住在評彈曲巷,從小耳濡目染,唱起歌來音色溫軟,纖細的指尖劃過琴弦,一瞬間便將聽者帶進了那煙花迷離的江南水鄉。
寂靜古樸的老院牆外,一道高大暗影如山般靠在牆角,蟬鳴的仲夏夜裡,絲絲縷縷的吳儂軟語隨風潛入耳膜,男人眼瞳暗色,映著指腹上點點滴下的血珠,唇角微扯了道笑,牽動臉上凝落的血線。
琵琶音色清麗婉轉,卻不及那道酥軟的女聲,溫柔入骨,熨貼人心。
弦停曲落,趙言熙終於把這群小孩哄回家了。
上樓時經過一樓的病房隔間,也不知道李星衍回來了沒有,她要給他還錢,人情得當麵還清。
就在她抬手要敲門時,房間裡忽然傳來一道瓶罐掉在地上的聲音,她提著心眼輕喚:“李星衍?”
走廊黑暗,屋子裡猝然靜聲,她抿了抿唇,抬手敲了下房門,一道門風掀起——
房間裡昏黃的燈光映入瞳孔,她看見病床上靠坐著道暗影,黑襯衫被寬闊胸膛撐得緊繃,臉上染著斑斑血跡,而男人此刻頭顱微抬,一雙沉沉的眼眸與她對視。
趙言熙嚇得捂住了嘴巴。
男人瞳仁微側,淡說了句:“門沒關嚴,麻煩趙組長幫我帶上。”
趙言熙慌亂地低頭去找門鎖,抓著就闔上了房門!
心跳噗噗地撞個不停,後背靠在走廊牆邊,手心都是汗,李星衍剛才丟在地上的棉花……染的是血嗎?
他流血了乾嘛不去醫院?
不對,這裡就是醫院。
那怎麼不找醫生?
她在門口躊躇了一下,忽然,裡頭又傳來瓶罐砸在地上的聲音,她嚇得隔著門問他:“要我去……”
話問到一半就噎住了,如果他要找,他爸媽早就來了。
一門之隔,寂靜的夜裡仿佛將一切都放大了,她腦子裡晃著他剛才半躺在床上的模樣,襯衫紐扣解了一半,因為疼痛,胸膛起伏劇烈,額頭滲汗。
此刻病房裡的男人將黑襯衫紐扣解到最後一顆,忽然,耳邊落入擰鎖的聲音,黏汗的眼皮微撩,就見一道穿著白色睡裙的纖細身影走了進來,接著,雙手背在身後,把門闔上。
濃眉微凝,手下意識將襯衫掩了下。
這個動作落在趙言熙眼裡就是欲蓋彌彰,在溫泉池的時候他能坦蕩,這個時候反倒遮起來了,但她也不說什麼,徑直走到桌子邊找消炎藥,她在這裡住了幾年,偶爾會學著給房東夫婦搭把手。
找好藥後,人就去脫李星衍身上的衣服,男人沉甸甸的視線凝在她濃密如蝶翼的眼睫上:“不怕?”
趙言熙低著頭,臉都紅透了,但小嘴犟:“又不是沒見過。”
男人輕輕一笑,灼灼氣息落在她脖頸間。
她雙手小心翼翼地繞到他身後,胸前的睡衣料子輕輕摩著李星衍的胸膛,他頭顱微低,能嗅到她身上的睡蓮香氣。
趙言熙屏氣凝神,強迫自己心跳鎮定,這就是一副……身體,就是比正常人魁梧一點……好吧,她的視線所及處都是李星衍這一身的腱子肉。就在她緊張地將襯衫從他手臂褪下時,耳邊一道沉沉的悶哼響起。
她動作一顫,下一秒,手臂讓一道大掌箍緊,她嚇得倏忽抬眸,驚慌的清瞳對上一雙深不見底的瞳仁,臉頰近在咫尺,他的熱氣就落在她臉上,趙言熙張了張唇,手要從他禁錮裡抽走。
“是你自己進來的,想疼死我?”
他聲音低幽。
下一刹,人就被他帶著跌坐到軟床上。
“李星衍!”
她指尖攥著從他身上褪下的黑色襯衫,臉頰燒紅了,腦子也是空白的,“我是來還你傘錢的!”
聲帶隱隱透著顫栗,迎著男人審視她嘴唇的視線。
手臂上傳來的疼意更緊了,她心跳失序:“再不鬆手、我不給你上藥了!”
驀地,男人鬆開了鉗製她的力道,趙言熙有一瞬間覺得什麼東西空了下。
她扭頭翻找藥瓶,目不斜視,秉承著醫館大夫懸壺濟世的高尚情節,對他的肉.體“毫無遐想”。
就在棉簽的藥抹到他左臂上時,男人又悶哼了聲,濃眉蹙起,忍疼時帶起身上的肌肉緊繃,趙言熙挪開視線,覺得他還挺會叫的……
不過這麼怕疼彆打架啊!
“我這次幫你也不是無緣無故,三樓的房子是我租的,但房子是你家的,既然你不跟我搶,那這個人情我今晚就算還清了。”
李星衍左臂上的血口讓她包紮好繃帶後,趙言熙背過身去清理消毒棉球,“還有哪裡?”
李星衍看著她纖細的背影,睡裙寬鬆,長至腳踝,套在她身上倒顯得芯子裡的人纖細窈窕。
“今天那杯酒釀太甜了。”
趙言熙洗手的動作一頓,蹙起細眉不可理喻地看他:“要嫌甜你彆吃啊。”
男人沉笑了聲:“不是你要還我錢的嗎?”
熠亮的眸光凝在她臉上,趙言熙讓他看得有些不自然,徑直從兜裡拿出了錢,微信轉賬都不屑得加了,就把現金放到桌上。
“咚咚咚——”
突然,屋外傳來幾下敲門聲,趙言熙腦子轟地一下,猛地回頭看向李星衍!
“星衍,睡了沒?”
是、是他媽的聲音!
這真他媽是趙言熙二十七年來最想找地洞鑽的時刻!
“睡了。”
男人聲音淡淡,跟剛才療傷的樣子截然不同。
忽然,燈光“啪”地一下,視線倏忽陷入黑暗。
趙言熙瞬間被嚇在原地!
門外的徐大夫沒好脾氣:“睡了也給我起來,開門!”
趙言熙還沒來得及適應黑暗的雙眼宛如失明,就在她抬手想摸索著找個角落藏起來時,手腕忽然讓人圈住,抬起的雙手被這股力道帶著搭在了一道寬肩上,夜裡的觸摸清晰放大,她的指尖微微陷入他結實的肩肌上,聽見耳邊低聲落來一句:“噓。”
灼熱的氣息鼓入耳膜,充盈進了心房。
她低著頭不敢吭聲,雙手攀在他肩上,腰肢被他單手抱起,視線短暫失明,她環著他的力道收緊,隔著薄薄的衣料,兩道年輕的呼吸在咫尺的間隙裡糾纏著。
下一秒,身後陷入一道柔軟,趙言熙瞳孔睜睜,感覺自己被放到了床上,下意識攀著他的肩仰身,呼吸因為不安而微微急促,黑暗中,耳窩處落來一道沙啞的低磁:“藏好,除非你想當我未來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