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行徑,驟然讓天下的讀書人都知曉了揚州有個天下樓,天下樓中有個貌若天仙的“玲瓏娘子”。
那樣的手腕,那樣的腦筋,那樣的相貌,那樣的身段……
“噗……”劉佘氏冷笑一聲,將嘴中的瓜子殼吐了出來。
“幸好,不是個帶把的。”
若是阮瓏玲是個男人,說不定會頗有一番建樹。
可既然她是個女人,那便遲早都要嫁人,甭管她現在多麼威風八麵,嫁人之後注定了要受夫家約束,收斂氣性做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當家主婦。
銀錢賺得再多又何妨?那些金山銀山,遲早都要隨嫁入劉家。隻要劉家一日不分家,二房就可以攀嚼著這些錢財安安穩穩過一世。
若是阮瓏玲不願意,身為長輩的劉佘氏,大可借著關懷小輩的名義,多給侄兒塞幾個妾室通房去,她那個侄兒耳根子軟,定不會拂了伯母的好意。
劉佘氏將如意算盤打得哐哐作響,腦中甚至開始浮現出富貴如雲,揮金如土的好日子……
“夫人!不好了!阮家討債的又上門來了!”
劉佘氏瞧著婢女如臨大敵的神情,眉頭微皺了皺,不以為然又扔了顆瓜子進嘴裡,“你慌什麼?還用之前那套說辭敷衍過去就是了,莫非她還真敢打上門來不成?兩千五百兩而已……”
“真…真打上門來了!烏泱泱來了許多凶神惡煞的家丁,掄著棍棒正要砸院子呢!夫人您快去瞧瞧吧!”
“什麼?!”
劉佘氏乍聽此話,舌腔中的瓜子卡入了氣管,一時間呼吸困難,劇烈咳嗽著嗆出了眼淚,還不等緩過來,奪門就往庭院中奔去。
庭院中有推搡過的痕跡,劉家那寥寥幾個家丁,儘數被鉗製跪趴在了地上,圍牆而種的花草,皆被踩踏傾倒,泥漬踩得滿庭院都是,烏糟糟狼藉一片。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端坐在庭院中央的交椅上,正怡然自得品茶。
氤氳的茶香熱氣後,是阮瓏玲瑰姿豔逸的容顏,殷紅的唇瓣輕啟,吹了吹熱氣,仿佛不是來上門催債,而是頗有閒情逸致在賞花品曲。
劉佘氏隱約聽說些阮瓏玲的手段,可外頭將這“玲瓏娘子”傳得神乎其神,但她每次出入劉家,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讓人頗有如沐春風之感,甚至細致到每逢節慶,都會遣婢女給各房長輩奉上節禮……
這些諸多細節,都讓劉佘氏覺得,阮瓏玲心中極其看重這門婚事,是個乖巧溫順的性子。
誰能料想得到,她竟真會為了區區八百兩銀子,帶家丁打上未婚夫婿家來?
“好哇,早就聽聞玲瓏娘子嗜財如命,可親聞不如親見,未曾想你竟愛財到如此地步,作為大房即將入門的長媳,竟帶了這麼多人打上門來?
你這麼大的陣仗想要做什麼?想圍剿?想抄家不成?!”
尖銳且刺耳的怒喝聲,響徹在淩亂不堪的庭院中,使人聞之皺眉。
平常若是碰上這樣胡攪蠻纏的婦人,阮瓏玲必定是一個眼神都不想給,可劉佘氏畢竟是劉成濟的伯母,今後嫁入劉家,難免還要繼續同劉佘氏打交道,若是將人得罪了個徹底,反倒也不好。
既然已將劉佘氏這話事主逼出來了,阮瓏玲也不想旁人看她與未來夫家的笑話,芊芊玉指微微一抬,站了滿院子的下人,便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玲瓏今日上門,並非以劉家大房未過門的長媳身份而來,而是以阮家商號東家的身份而來。”
空曠的庭院中,阮瓏玲依舊穩坐在交椅上,語調輕柔,眸中卻透露著鋒光。
她輕輕用茶碗蓋撥弄著漂浮著的茶葉,然後猛然將茶蓋扣上,瓷器碰撞,發出一聲脆響。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個道理,伯母不會不明白吧?”
劉佘氏隻覺一陣威壓迎麵而來,不禁心怯了幾分,可那兩千五百兩本就已經落袋為安了,豈能甘心再還回去?這不亞於讓劉佘氏剜肉刮心。
劉佘氏梗著脖子,強詞奪理起來,“什麼叫債?什麼叫還?大爺早早就去世,大夫人產子後一直纏綿病榻,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將成濟拉扯大,他從小就喝我的奶水,嚼著我的血肉長大,這算不算債?他要不要還?既然他還不了,是不是該由你這未過門的妻子來還?夫債妻償,那才叫天經地義!”
“你今日不就是想要銀子麼?行啊!從成濟迎娶你的聘金裡扣就好了!權當成濟償還我這個伯母多年來對他的養育之恩了!”
債款,從聘金裡扣?
此等天方夜譚若是傳揚出去,定會讓人貽笑大方。誰家的女兒不是頂頂金貴的?憑什麼嫁人竟還要倒貼聘金?不知情的,還以為阮瓏玲嫁不出去,上趕著非要嫁入劉家呢。
阮瓏玲雖也覺得啼笑皆非,可她因為這筆債款已經整整兩天都未合過眼了,實在沒有更多的精力和劉佘氏在此扯皮。
溫熱清新的茶水順著喉頭劃過,讓阮瓏玲恢複了些精力,她扶著椅背,施施然站起身來。
“伯母可想好了,今日若是交不出這兩千五百兩,生哥兒從今往後,恐出入不了天下樓,更莫說會同往年一般,近坐在周閣老身側,聽聞教誨了。”
這寥寥幾句,便戳到了劉佘氏的軟肋上。
這麼多年來,多虧因著阮家的關係,劉佘氏的獨子生哥兒,才能進天下樓聽周閣老講學,否則以劉家的家底,哪兒能掏得起入天下樓的巨額學酬?
劉佘氏麵紅脖子粗,跳腳罵道,“你、你竟敢拿此事威脅我?!”
“你這般視財如命,錙銖必較的女子,若是成濟真將你娶進了門,隻怕今後要落得同你爹爹一樣的悲慘下場!”
“果然!果然是吳雲碧的好女兒,你和你那個蛇蠍心腸的娘一個樣,良心全都被喂到狗肚子裡頭去了!”
因言語冒犯到生母,阮瓏玲臉上的神情終於起了變化,那雙原本帶了幾分漠然的星眸,驟然掀起,射出兩道尖利的寒光來,仿佛想要在劉佘氏身上刺出兩個血洞。
她改了對劉佘氏的稱呼,冷冷哼笑了一聲,“既然劉夫人說我錙銖必較,我若不算得清楚些,豈不是對不起劉夫人這番唾罵?”
“兩千五百兩僅是本金而已,欠了這麼多年,理應是要加上利息的。劉夫人若不能連本帶利一起還回來,今日休想善了!”
“共兩千九百六十八兩,一文錢,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