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為五鬥米而折腰?
那是文人雅士才配有的氣節,而她不過就是一介普通的商女,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沒有那般高貴的根骨,也不過是碰上了好運道,才能積攢下如今的家底。
“快些撿吧,隻沾了些泥倒還好,若是銀票上的拓印浸了水,便不能用了。”
可真真是越怕什麼越來什麼。
阮瓏玲話音剛落,門廊處便刮來一陣妖風。
銀票大多沾了泥,風刮不起來,可偏偏有一張分量十足的千兩銀票,又重新被風掀動,被風勢直直帶向東南處的那兩個大水缸……
阮瓏玲心下一急,立即起身提了裙擺去追,卻已是來不及,眼睜睜瞧著巨額銀票,就快要落入水缸之中……
卻在入水的一霎那,滯停,落入一隻掌心之中。
那是隻男人的手。
手掌清矍乾瘦,骨節修長分明,白皙如寒玉般,指甲蓋上的白月牙清晰可見,手背上微突的青筋,仿佛還透著鋒淩。
阮瓏玲腳步頓住,抬眼朝手的主人望去。
三月,庭院中大片的桃花盛開得正好,紅的如火,粉的如霞,陣風吹過,花瓣搖曳飄落,猶如下了一陣粉紅的花雨。
男人著了身銀白色錦袍,身姿清瘦挺拔,佇立在桃花樹下,花雨之中。
他相貌生得極好,五官如雕刻般棱角分明,俊美中不失英朗,儒雅中又帶了絲冷峻。
在一片桃粉豔色的襯托下,尤其顯得風光月霽,如詩似畫。
此人此景此氛圍,使得阮瓏玲乍然間怔楞了瞬間。
可幾息之後又迅速回過味來,這男人氣度不凡,非富即貴,身上的玉華錦流光溢彩,乃是價值不菲的精品,一看就是世家大族浸養出來的世家子弟!絕非劉氏族人。
所以她方才來了這麼久,居然沒發現庭院的偏房中,候了一個外男?!
所以這男人,將方才發生的一切……她的虛張聲勢,她的狼狽不堪,那些她被羞辱被唾罵的場景…都儘數落入了眼中?!
世上沒有幾個人想要被撞見窘迫之狀,阮瓏玲的臉色,霎時間暗了暗。
此時,二人之間的距離相隔不過六七步,按理說,這男人撿了她的銀票,應該徑直走上前來,交還給她才是。
可男人並沒有,而是將那張千兩銀票轉手遞給了身後的小廝,讓小廝遞送至了她麵前。
好似生怕與她扯上什麼關係。
一舉一動間,充滿了上位者的矜貴與清高。
這乍然出現的男人,不知底細,不好輕易得罪,且若是沒有他,這一千兩銀票,在方才就已經打了水漂。
思及此處,阮瓏玲心中的疙瘩乍然消解了不少,她知道好歹,所以小心將銀票收好後,屈膝朝男人福了福。
“深謝公子方才出手相助。”
“舉手之勞。”
語調是溫厚的,聲線亦清越十足,卻依舊難掩那抹如冰似霜的冷漠。
阮瓏玲眼光頗為毒辣,男人衣著華貴,言談舉止得體有節,妥妥的就是潛在的高端優質客戶。
於是她抱著半報恩,半做生意的心態,從袖中掏出了張精致小巧的小木牌,朝男人遞了過去。
“看公子臉生,想必是初來揚州,此乃我阮氏商行的木令,能使公子行走方便些。
公子在城中總要花銷,無論是要置辦行頭,還是要住行吃喝,凡是在我阮氏商行出示此木令,可以立減八折。”
她的手在空中頓停了許久,卻依舊不見有人來接。
?
聽說過世家大族的子弟,都謹守著男女大防,絕不會隨意與女子私相授受,可眼前的男人未免也太過古板?
他方才應該聽得清清楚楚,她已經與劉成濟訂親了,而且遞上去的不是什麼香包、錦囊、情書……
她就是單純想做個生意罷了,他有必要嚴防死守到這個程度麼?
嗬,不收也罷,阮家商號也不缺他這一單生意!
阮瓏玲生了幾分惱怒之心,正準備將木令收回來,可他隨行的小廝,已在主人的示意下,搶先一步,收下了木令。
“姑娘有心了。”
語調清冷,透著疏遠。
不像感激,反而像是恩賜。
阮瓏玲直覺這男人不是那麼好相與的,抬腿就要扭頭離開,可又想起了什麼,收回了邁出的腳步,朝男人微欠了欠身,低聲道,
“公子,方才你所見所聞,終究我們這些後院內宅的婦人,因黃白之物起的無謂爭執罷了。
汙糟不堪,有礙聲名,公子聽過便罷,煩請不要外傳。”
或許是生平第一次,被當成愛嚼舌根,搬弄是非之人。
男子微挑了挑眉,眸底閃現出絲愕然,然後又迅速平息。
“有礙……聲名?
那姑娘擔心的,是有礙自己的聲名?還是,劉家的聲名?”
自然是劉家的聲名。
確切的說,是有礙劉成濟的未來的官聲。
她從來不懼流言蜚語,可卻不得不為劉成濟考慮。
以劉成濟的天資,此次赴京參加會試,理應榜上有名,今後入朝做官不過是早晚的事,若是讓人得知他有個賒債不還的伯母,於他今後定然有害無益。
此等醜事,劉佘氏肯定不會對外宣揚,她更不會說與旁人聽,隻要這男人守口如瓶,便不會有他人知曉。
可她若是直接承認,落在旁觀了一切的男人眼中,豈不是顯得太過窩囊輕賤?
劉佘氏都將銀票甩到臉上了,她卻還要處處維護?
阮瓏玲正想要如何回答搪塞過去……
男人卻已了然於心,下了定論。
“姑娘癡心一片,實在是讓人敬服。”
“怕就怕彼非良人,姑娘枉給他人做了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