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軟飯(2 / 2)

聽過藩王麵對利刃架在脖子上的哭悔聲……

可這麼多哭聲中,卻鮮少有能讓他動容的。而眼前這個玲瓏娘子的哭泣聲,不知為何,使得李渚霖莫名有幾分心窒。

這種陌生感讓李渚霖有些不適,他下意識就想要回避,原是應該立即離去的,可桃塢中唯一的傘,卻被劉成濟帶走了。

避無可避,或是天命。

瞧見她那被雨水浸濕的半麵裙擺後,李渚霖默了默,轉身將桃塢的木門與窗櫞都關好。

瞬間,暴雷驟雨聲小了不少,屋內能得了些清淨。

可她的哭聲卻愈發清晰了。

李渚霖不禁再抬眼去瞧她。

女子此時格外狼狽,精心裝扮的裙擺被雨水打濕,發髻也鬆散了些,單薄瘦削的脊背,隨著她的嗚咽哭聲一抽一抽,雙手捂著麵龐,淚水由指尖的縫隙中噴、湧而出……

充滿了破碎淒美之感,令人不禁心生憐惜。

李渚霖從未見過有任何一個女子,能哭成這樣過,哭得好似要將心肺都吐出來。

任他再鐵石心腸,也由內心深處升起一絲不忍來。

李渚霖難得地,從袖中掏出了一塊雪白的絲帕,朝前遞了上去……

“果然天底下的男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誰知她哭著哭著,竟乍然咆哮出了這句石破天驚之言!

男人心頭一窒,隻覺受到了誤傷。

落在半空中的指尖一頓,刹時就想要將巾帕收回來,誰知還未反應過來,就被阮瓏玲取了去。

阮瓏玲哭著哭著才意識到,那個在劉府撞見她討債窘狀,入住了棋珍院的男人,此時也在桃塢之中。

她此時正是心氣不順,也顧不了什麼貴客不貴客的,隻抓過男人遞來的巾帕,胡亂擦拭了幾把眼淚,又嗚咽質問道,

“你方才是不是在嘲笑我?笑我果然為他人做了嫁衣?笑我竟然為了這種男人委屈求全?忍氣吞聲?要債都要得那麼憋屈,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告訴你!我絕對不會放過他!絕對不會!”

李渚霖沒有計較她氣頭上的質問,反而這句報複之語,倒又出乎了他的意料。

女子若是遇上挫折,大多都太過善於自省。

下意識總會反思是自己在哪裡做得不好,做得不對,是不是不夠賢良淑德……他的母親、姐妹都是如此。

這樣的女子不是不好,而是謹小慎微太過,活得太累,反而不如眼前的女子有韌勁生機。

李渚霖挑了挑眉,倒生了幾分好奇,淡聲問道,“哦?不知東家要如何施計還擊呢?”

這一問,倒將阮瓏玲問愣住了。

她連哭都忘了哭,懵然抬頭望著李渚霖,眼睛紅腫了老高,就像一隻在叢林中迷路了的小兔,眸光的的悲感已消散了不少。

是,她忘了。

揚州好不容易出了個前途無量的探花,上到巡撫下到兵卒,無一不想要巴結討好,她一屆商女,有錢無勢,若要對劉成濟造成什麼實質性影響,無疑於蚍蜉撼樹。

光憑阮玲瓏的這股子心勁兒,李渚霖倒不介意為她指條明路,

“高中的舉子們接受朝堂派官之前,國子監都會有個考校期,為期三月,若此期間遭了言官彈劾,輕則前程受阻,重則免官。”

“阮東家,我如此說,你可明白了?”

阮瓏玲醍醐灌頂,眸光恢複了些晶亮,她吸了吸鼻子,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二人正說話間,牆角傳來一陣叮鈴桄榔破碎之聲,原是風雨越來愈大,將西南處的十數塊瓦磚吹落掀翻,暴雨乘虛而入。

如何報複劉成濟,那得是後事。

現下令人心焦的,是若雨再大,桃塢得塌,不能再呆下去了。

阮瓏玲抹了眼淚站起身來,強打起精神來朝李渚霖道,

“內間貴妃榻邊的置物架內,還掛了把備用的小傘,你去取了來。”

*

疾風暴雨中,阮玉梅正火急火燎地帶著丫鬟,往桃塢的方向艱難前行。

她鞋襪都已經濕透了,羸弱的身影被狂風吹得東斜西歪,多虧了小紅在旁邊攙扶,才能勉強冒風前行。

“小姐,您自小身子就不好,送傘這事兒交給下人辦就行了,何苦在這樣的鬼天氣執意自己專門跑一趟?”

小紅的勸諫聲被風吹散在了空中,阮玉梅依舊不顧勸阻,將額間的雨水擦了擦,繼續冒雨前行。

這場春雨來得又急又快,下人們要不就忙著搬挪院中養著的名貴花草,要不就都被天下樓中的貴客差遣去了……

其實最主要的,是阮玉梅想要給劉成濟一個好印象。

以前,繞是劉成濟與阮瓏玲自小定親,可劉家給阮家找了不少麻煩,阮玉梅從心底裡並不想與這未來姐夫多親近……

可人家現在已經魚躍龍門,變成探花郎了,而且劉成濟與三姐的婚事近在眼前,也算得上是家人,就算為了以後更好相處,她也也要更乖順些才好。

“小姐,咱們不用去了,桃塢有傘呢!你瞧,他們回來了!”

阮玉梅從油紙傘抬頭,順著小紅的指尖望去……

從天而降的急雨幾乎連成了線,猶如在眼前遮了麵雨幕,滿山的桃樹都被狂風吹得歪斜,樹葉被刮得噗噗作響…

烏雲蓋日,天色昏沉,斜陽被逼壓在桃林的山後,映射出一片橙紅絢爛的餘輝。

在黑紅暈染交界處,風雨飄搖中,蜿蜒曲折的桃徑深處,乍然出現了一把淺黃色的油紙傘。

傘下遮了一男一女,男子身形修長挺拔,女子嫋娜多姿,緩步前行,宛若從天降下的謫仙。

隻是這仙氣未冒多久……

女子腳底乍然踉蹌了一下,險些就要摔倒,多虧了男子伸出手臂攬住了女子的腰肢,她才能險險站穩。

二人擠在一把傘下,儘顯親昵。

雨勢太大,阮玉梅根本沒辦法看清楚二人的麵容,卻還能辨認出姐姐的身形,那撐傘的男人,便必定是劉成濟無疑了。

阮玉梅遙遙望過去,隻見男人手中的雨傘,斜斜朝將身側的姐姐罩住,而他寬闊的肩膀,大半都露在了暴雨之中。

姐姐確是找了個體貼入微的好男人。

直到這一刻,阮玉梅才真心實意認可了這門婚事。

阮玉梅心中甚是歡喜,立即撐傘迎了上去,高抬起手臂大聲呼喊道,

“姐姐!姐夫!梅兒給你們送傘來了!”